刘隽还朝的那日,几乎整个长安的百姓都蜂拥而至,从外城到小城,从落索门到端门,到处都是欢呼雀跃、箪食壶浆迎候大军的臣民。
刘隽照例将大军留在城外,自己只带了一千亲兵入城,好不容易穿过拥挤人潮,还想快马加鞭进宫觐见之后,便回幕府休整,却远远地却见东掖门处帝王的仪仗。
这段时日忙于军务,又因战事而关山阻隔,极难得到朝廷的音信,就算侥幸收到,整日浸淫在血气、刀剑和兵法中,也无多少心力去读更不必说去回一封书信。
可司马邺仍不气馁,但凡是关中来使,几乎人人都会双手奉上一双鱼木匣,郑重其事地口传圣言,只是他们不知,那明黄的细绢里也不过是细细碎碎的开解叮咛。
刘隽思绪仍旧纷乱,却已下意识地下马、趋步、跪伏、行礼一气呵成,“臣卑不足道,未有尺寸之功,如何敢劳动天子亲迎?臣……”
不料他却被快步走下玉阶的司马邺一把拽了起来,随即就见司马邺拉着他的袖子掩面而泣,“卿竟清减如斯!”
刘隽下意识用另一只手摸了摸自己的脸,果然只摸到嶙峋的瘦骨,一时间也不知说什么,只低头看着司马邺的旒冕在眼前摇摇晃晃。
司马邺这么一哭,众臣许是都想起刘琨来,一时间人人垂泪,抽噎、嚎啕之声此起彼伏,不知道还以为刘隽不知何时在朝中有了如此多的世伯故交。
倒也有真伤心的,比如温峤虽不曾如其他人一般痛哭流涕,可他浑身颤抖,目光一直死死地锁在刘隽腰间另一把剑上,那正是刘琨至死腰间都悬着的佩剑。
司马邺的手死死地抓着他的臂膀,声音极低,“怎么会如此凶险?我光是看战报,都觉得要魂飞魄散了……以及你不在时,长安也不太好,好几次我都怕索綝会不会又和之前一样偷偷降了,我也要像怀帝一样……”
刘隽虽长年在外,却也从幕府传去的邸报知道当时长安情形有多艰险,也有些后怕,便在他耳边低声道:“我来迟了,日后不会了。”
因司马邺比他矮上不少,如今刘隽几乎是蹲着让他靠着,实在是有些不成体统,故而司马邺尽管不舍,也未流连太久,先起身整了整衣冠,“朕摆了素席,为卿洗尘。”
刘隽夺回邺城,安定并州,驱走石勒,自是大功一件,故而即使皆知仍在孝期,前来敬酒恭贺之人依旧络绎不绝,终于在某郎中笑吟吟地端着酒尊迎上来时,刘隽终究忍不住淡淡道:“我竟不知丧父丧兄,原来还是件可喜可贺之事,能让诸公如此开怀。”
不论那郎中是如何无地自容,整场饮宴刘隽倒是清闲了不少,得以和索綝、麴允等叙旧寒暄。
“不瞒彦士,”索綝轻咳了一声,看着颇有些憔悴,“去岁犬子逝后,我愈发感到身子不济,已打算回乡归隐了。”
这些年刘隽、杜耽和索綝三人相互制衡,彼此间也不似当年那般针锋相对,特别是刘隽和索綝,除去政事,还能一同品评书画,颇有几分忘年之交的意思。
故而闻言,刘隽先是一愣,看了看索綝花白的头发,也有几分怅然,“索公这些年支撑朝局殊为不易,也是时候含饴弄孙了。这些年我也时常想回一次中山,不瞒索公,自我呱呱坠地,还从未回过乡里一次。”
索綝想起刘琨来,忍不住叹息道:“你如今虽还不是阀主,但如今中山刘氏以你马首是瞻,确实很该回去主持大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