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惊春那日所说其实算不上条件,大抵只能算他心里的一种期盼,希望傅星芸和李兰溪能够和解。但是纪彤知道李兰溪心中郁结难解,并不能在一时三刻间便忘却,自然也就无法在忽略莫惊春提出的请求的情况下,心安理得地接受救治。她也觉得这是个两难的境地,也不知道该如何劝他,只得道:“过往的痛苦固然不能忘却,但是你总不该放弃自己今后的性命。”
“你刚刚不是还告诉我,上天给了你第二次生命,这次你要好好把握,怎能转眼就说话不算数。”
李兰溪不置可否,一味低眸不语。
纪彤看着他,心里头干着急,眼光掠过他腰间一物,不禁心头一亮,伸手取下,举到二人中间:“你为什么还一直带着这只骨笛呢?”
“若你真的如此恨傅星芸,便应该将她所做的一切都扔得远远的,不是么?”
“而且你如今还好好地站在这里,便说明当日她最后没有下手,对么?”
李兰溪惊诧地看着她:“你怎么知道?”
纪彤垂下眼睛,轻声道:“我昨晚上去找了莫前辈。他告诉我,傅星芸曾经想要将你作为炉鼎,复活她的儿子。”
昨夜。
莫惊春在多年后,仍然觉得那日的场景触目惊心:“我虽然爱我的儿子,却不能接受用其他三个孩子的命去换,所以我从那时候起,便暗自筹划解救兰溪和他们。”
“兰溪那时候整日被浸在药桶中,我看了那药汁是星芸按着南疆的配方所制作,并无毒性,反倒是用了许多珍贵的药材,只是药性霸道,且相生相克。人泡在其中,起初会奇痒难忍,后来则会疼痛难当,但在最终却可以让人百毒不侵。我为了不打草惊蛇,因此便没有先去解救兰溪。”
“那天星芸本来喝了药很早就睡了,我便悄悄用傀儡代替那三个孩子,将他们带到外面去。但是星芸却不知为什么突然醒了过来,她见我要带孩子离开,当下便发狂,和我缠斗在一起。”
“我的武功虽然在当年逃生之时损毁了一半,但是仍能和星芸打成平手。可是她那时候不知为何内力居然大有提升,却有走火入魔之相,我不是她的对手,当场落败。只能眼睁睁见她杀死了那三个孩子。”莫惊春说到这里,嗓音愈发低沉,显然十分愧悔,没能救下那三个无辜的孩子,但是他却没有说,自己的双腿便是在那时候受了重伤,且没有救治,乃至残疾。
“可是轮到兰溪的时候,星芸却不知为何,最终没有下手,或许因为相处了这么多年,也或许他的样子实在像远儿了,让她一时间晃了神,有些舍不得下手。我便趁此机会,拼尽最后的力气,将兰溪送到地上。”
“此后星芸的身体每况愈下,一方面因为走火入魔,经脉紊乱,另一方面则是她心里恨我打乱了远儿复活的计划,从此她便郁郁寡欢,不是在窗边等远儿回来,便是痴痴地做着他模样的傀儡。而后不知是从哪一天起,她的身体便日渐虚弱下去,最终,还是在五年前去了。”
莫惊春说完了当年的往事,终是长长叹出一口气:“纪姑娘,往事不可追,无论星芸和我再如何悔恨,也很难弥补这孩子当年的痛苦和伤害。如今我能为他做的,便是解开那经脉的禁制。我看得出,你和兰溪的关系很好,或许这个心结要请你陪他解开。”
纪彤其实也无法确认自己是否有这个能力,毕竟很多人在童年收到的伤害,甚至会蔓延一生,仍无法忘却。但是她知道,她不想看着李兰溪继续被过去伤害的记忆所束缚,他应该要脱下这些包袱,迎接新的生命。
于是她看着李兰溪,一边观察者他的神情,一边撒下了一个弥天大谎:“莫前辈告诉我,傅前辈在临终时曾说,她一开始确实存着将你作为自己早夭的孩子的替身的想法,但是到了最后一刻,她还是清醒了过来。你就是你,也是她很喜爱的孩子。只是她那时走火入魔无法控制自己的行为,她也很是悔恨,所以才会整日在窗边望着外头,期盼你可以早点回来,跟你说一声对不起。”
“是么?”李兰溪和纪彤对视着,他问出这个问题,却不知道是想从纪彤这里得到答案,还是从那个曾经让他以为生命里重新拥有亲情和希望的人。
但是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到了最后一刻,傅星芸看着他却没有下手。那时候她的眼睛里燃起疯狂的火焰,仿佛能烧尽周遭的一切,她甚至亲手打伤了莫惊春,杀死了另外三个孩子,也依然没有停下来。但是当她的手放在他的心脉上的时候,她却停住了,那一瞬间的停顿,在她眼中似乎闪过了一种可以称之为温情的东西。也正是因为这一顿,让莫惊春将他扔了出去,得到了一线生机。
他曾经很多次在梦中,梦见过当年的场景,无数次重复傅星芸给他做饭,讲故事,手把手教他雕塑傀儡的场景,当然也不会错过那最后的一夜,那奇怪的停顿。
可是那点虚弱的温情,被这些年的岁月搓磨之后,渐渐黯淡地看不出一点光彩,让他常常怀疑,究竟那是真的存在过的,还是都是自己的幻觉,幻想傅星芸也曾经爱过他,一个不是作为莫思远的替身存在的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