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快马加鞭,不眠不休的三日后,众人抵达力世州。
魔孽一事发生后,东饮吾没理会步柏连的安排,硬是挣脱步柏连设下的束缚,策马与他们同行。无尽藏叶樟奉遣急往止青城镇压妖兽之祸。
一路上,步柏连行事作风一如既往,甚至在赶得人脑子发懵的途中,还不忘不动声色地把护着廖枕持。好像东饮吾那日惊瞥的心死都是错觉。
东饮吾一眼不敢错开地盯着步柏连。
他是有心提起此事安慰两句,奈何步柏连一心一意办事,根本也不给他多舌的空间,倒显得他婆婆妈妈,多此一举。
东饮吾担心步柏连冲动行事,又害怕步柏连将此事硬生生摁熄灭在心里。一路上思虑劳顿,一眼看上去竟然比步柏连的脸色还要苍白三分。
而在某个风鼓胀起披风的瞬间,撩起的披风如同利刃挥开了东饮吾脑中的迷障,以至于东饮吾在醒悟的瞬间,居然望着步柏连不做声护着廖枕持的背影愣住了。
世人皆知望舒仙尊肩挑千匀,尤其擅长游刃有余地力挽狂澜,他的背影百千年未曾变化。
东饮吾这才想通。
步柏连根本不可能、也完全无需冲动。
他像小时候第一次知道天池眼意义的那一刻一样,只用了一瞬间,就安排好了自己的命运,从此安静地顶天立地起来。
佑离岸此番离经叛道,罪不容诛,理当杀之以震道。可是步柏连还是用自己,在众人手中强硬地留下了这逆徒的命。甚至若非廖家的事情,绝对会亲自庇护着佑离岸回无尽藏。
自己这个师弟,怕是在大家都混乱的瞬间就已经做好了万无一失的安排。
只是有些难以面对罢了。
难以面对自己疼爱的弟子注定要面对的未来。
众人一路飞奔到了慕琢城门。发生这样的事情,泯生宗早已派出重兵把守全州。
城门口士兵拉开城门,廖枕持却一把拉住了马。他抬眼望向城门上入石三分的刻字,突然浑身发起抖来。
当年离家,只想着快些跑,再快些跑,前面有那么多事情在等着自己去做。要闯荡江湖,去实现自己的梦想,要去践行自己的道义,最好能拿出点成绩回去狠狠地在父母面前耀武扬威。从未曾想要回望过这块该死的牌匾。
怎料亲人天人永隔,只是一个传信轻飘飘落在手心。
他像是被套在袋子里闷头打了八十大棍,晕头转向丢出来,混沌间来不及反应,就要眼睁睁看着佑离岸在自己面前道陨。
眼看着师兄倒在血泊里,他后知后觉地想到:廖承他们也在慕琢城。
一日之内,家人亲友接连出事。他终于一无所有了,却还要打起精神奔赴已知的死讯。
直到此时,千里迢迢奔赴的旧土终于踩在了脚下,恍然抬头,才发现天早就塌了。
人生会在某个时刻,完整地感受到什么是逼着你去死的压迫感。仰头直视便喘息不得,低头躲避……哪有能躲的地方呢?巨变后物移人非,人生从此就分了前后。
只是人生一场何苦要经历如此时刻,竟痛至此,彻骨难安。
廖枕持感觉眼前一黑,狐尾遮上眼侧,艳骨森森,盔甲从身体里长出来,衣冠之下,以往保护着他的盔甲此时像对待敌人一般蛮横地束紧他,竟然硬生生止住了这场战栗。
廖枕持死死咬住牙,在狐绒中努力克制住不自然的声息,眼泪浸湿皮毛,烫得狐尾一颤,更加用力地包裹住他。
所有人都陪着他来了,亲近的人就在身边,若是一切如常,他该放声痛哭。
可是佑离岸不在。于师尊而言,此何异于失去至亲?廖枕持虽心力麻木,但是以己度人,自己此时再抽不出心神安慰师尊,也就不愿看师尊还要再多撑他一把。
“大廖。”柳如烟并马在旁,话在嘴里滚了一圈,绝望地发现她真的不知道该说什么,最终流出一句,“没事的,我们都在一起,绝对会一直陪着你。”
柳如烟这几日经历了太多。前夜还坐在一起喝酒的师友突然就被剥脉剔骨。她觉得不对,实在难以接受善恶正道居然是仅凭血脉就能断定的东西。
而廖家噩耗后,再无知道的角落,她的心里还沉甸甸地压着一个人的生死。
“怕”让她几乎要仓惶而逃,但是爱又叫她不得不来。恐惧在奔波里颠簸,几乎破土而出。
马蹄声在身旁停下,宽厚的手按在他的背部。
感受到师尊的手在肩膀上拍了拍,廖枕持突然又不想管那么多,只想不管不顾扯着师尊嚎啕一番。
“仙尊!”
遥遥传来一声呼唤,马蹄声眨眼逼近,来者是叶家少主姜千星。
五年前的那场劫难,对叶家的打击太大,此后这位玩世不恭的大小姐成长速度惊人。如今还月州大小事宜如非必要皆由她出面,如见家主。
姜千星对步柏连东饮吾抱拳:“师尊和母亲有事抽不开身,便遣了我来,我代叶家问仙尊安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