佑离岸下意识松开了收手,没了持剑人,暗许砸在地上,发出铮铮声响。
“师尊!师尊、我没有!!”
玄铁震动数下,绵绵嗡鸣在佑离岸措手不及而苍白的辩驳中化开。
佑离岸双膝直直砸在地上,他仓皇抬头,只能见得步柏连的侧脸。居然还下意识习惯地笑了笑。
这张脸满面惊惶,方才蛮横夺食豹妖得来的灵气,同身体里一直修炼的功法碰撞厮打起来,灼痛叫他面部不自觉的抽动扭曲,浑身颤抖。
分明目眦尽裂,嘴角无意识却是勾着的,瞧着便不伦不类得叫人发怖:这可不就是个魔物的摸样!
步柏连转头,视线却平直地扫过了他,目光定在了暗许和那面目全非的豹妖身上。
佑离岸眼泪一下流了出来。正邪两道灵气下手不知轻重,打得他经脉沸腾膨胀,烧得青筋直跳。他浑身痛得不行,步柏连居然视他于无物。可是明明方才师尊还要对着他千般叮嘱。
因为他现在是邪魔歪道了?
佑离岸低头和目,这念头只稍稍划过心头,便自欺欺人得当做没看见,也没想过。他竭力克制住周身的痛楚,双手死死握在膝盖上,喉间泛起的血腥气与魔气交织,他听见自己无力地辩解:
“师尊,我也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但是弟子绝未曾想要隐瞒分毫,本想见面就如实相告……”
钟离韫喝断道:“妖孽!你修魔便是修魔,暴露在众目睽睽下难道还想狡辩吗!”
因此次妖兽闹事非同凡响,仙门百家纵然是掌门当家未能亲自到场的,也派了人过来。如今略一扫过,居然也有百来家亲眼看见,何止是钟离韫说的“众目睽睽”。
佑离岸控制住自己想要直接回身杀了那人的冲动。他下意识觉得此事师尊必然不会怪他,但要是他真杀了那人,便再无回头路了。
人群中有人小声说道:“原来他早就私下修这些歪魔邪道了!真是心思缜密,连仙尊都好险被骗了过去。还好小公子揭露了他。”
马扬蹄跺了跺,将柳廖二人从无法反映中惊醒,两人屁滚尿流地滚下马,踉跄跌跪着扑了过去。
廖枕持:“师尊!”
柳如烟:“师伯!”
廖枕持并排跪在佑离岸身旁,慌张地说道:“师尊、师尊明鉴,师兄不会的!他光正磊落,从来听师尊的话,绝无可能修魔!”
柳如烟满脸不可置信地拉住东饮吾:“师伯,佑离岸从未做过坏事,你们是知道的!”
见东饮吾不看她,柳如烟越过东饮吾就要去拉步柏连:“掌门!佑离岸五年来从未离开过你视线,他怎么可能背着你修魔?这其中必有误会!”
东饮吾回身拉住柳如烟,低声道:“别说了。”
看见东饮吾的眼神,柳如烟一愣。她从未见过如此严肃乃至无情的师伯。
此时有人上前道:“各位仙尊。我方才见此人眨眼间便能将这近千年修为的豹妖吸食殆尽,怕不是一般修士堕魔能做到。有如此吞噬能力的,怕是只有记传中歃血魔物的血脉力量才是。”
此人是还月州万兽宗派来的弟子,对于妖兽一道上自要比他人精通三分。
一石激起千层浪,人群中低低惊呼私语如浪潮般铺开,稍微年长一点的迫不及待将个中门道说与小辈听。
这歃血魔物乃是上古魔尊的血脉,上代魔尊便是歃血魔物,实力强劲一度为祸四方,无可匹敌。当年凌舟仙尊斩杀歃血魔尊,也是几乎付出了一换一的代价,此后世间虽再无歃血魔物,而凌舟仙尊在役中身负重伤,自此闭关无尽藏。
只是当年凌舟仙尊不是赶尽杀绝了吗?未曾想歃血魔物还有血脉流传世间!而且还藏在他们当中!
柳如烟大怒:“你休要胡说!”
颜盖冷笑一声,人群中的私语声居然也小了半分。
人群嘈嘈,无数张熟悉的面孔模糊成一团。那些声音中可有曾与他共饮的、论道的、并肩除魔的同修们,佑离岸一句也听不见了。
体内的火烧干了一切,他的世界空寂下来,眼里只剩下步柏连。他想说话,他想让步柏连看看他,好好地听他解释。可是却好像有什么东西绑住了他的手,捂住了他的嘴,叫他动不了半分,只能眼睁睁地盯着步柏连——他依旧没有分他半寸目光。
师君道走出来,对着步柏连行了一礼,站定道:
“五年前五行秘境初显异状,赵家主便对他的身份忧疑。那时并未查出端倪,我等便不以为意。想来是赵家主敏锐,先我们察觉此人心性阴鸷,非我族类。然而我等蒙昧,得到了警示也未曾预止,竟纵容此魔物多年歹行。犹记当时仙尊还替此魔物不平,如今看来也是错付苦心。事到如今,还请仙尊早做决断。”
一时间经历过五行秘境的人都想了起来。
对啊!当年这小子可是能够将魔尊得力量都吸收了的人!当初百家在场,明明那时人人都看出了不对劲,为何最后却会一致认为此人无异?!
这歃血魔物血脉竟有如此本事,居然可以在诸仙尊面前隐匿自己、还能神不知鬼不觉的催眠迷惑他人吗?!
若是这般,那么无尽藏的仙尊这么多年,是否也一直在蒙骗中?
一时间吓得人心发空,竟然不敢深思。
颜盖敲了敲剑,讥诮道:“可笑无尽藏的名为第一大宗,仙尊辗转为各地魔修饶乱奔波,回头自己家里却出了这么个妖孽,我等竟不知此事是仙尊们被魔孽蒙骗,还是无尽藏姑息养奸呢?”
东饮吾闻言怒喝道:“颜盖你不要信口雌黄!仙家百门何曾有哪家像你们幻化宫一般!你们不要自己身形不正就以己度人!”
他急切地转头看向步柏连。事发突然,他的脑子现在还是嗡响一片,然而他还未开口,却被步柏连的神色吓了一跳。
便是见得步柏连面若金纸也是意料之中,未曾想过会是现在的……冷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