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良忠见二人迟疑,笑着道:“二位大人,永清到京城一来一回也要几个时辰,还是快请七姑娘动身吧!不若晚了时候,不好叫娘娘久等的。”
宋振扬犹疑道:“敢问公公,贤妃娘娘深居宫中,素与小女无甚交集,怎么会......”
宋振友觑着孙良忠脸色,及时引过话来,“既然是陛下与娘娘赐下的恩典,五弟,还是快些让七娘沐浴更衣,随公公入宫罢!”
孙良忠含笑道:“娘娘要见宋姑娘,自是有她的道理,我也只是个传信之人……若宋郎中不落心,不如随我等同去?”
宋振扬忙赔笑,“不敢,只是小女第一回入宫,不懂礼数,怕冲撞了贵人,不然让她母亲递过老太太的拜贴,与她一道如何?”
孙良忠细想须臾,只得道:“也好。”
也好。
潇君也觉得,反正要想法子入一回宫的,陈贤妃给了她这个机会,也好。
自东华门角门入,沿文华殿外宫道一路往前,与前世一般,她的身边也是母亲相伴,跟着内侍一步步落在这冗长的宫道上,红墙黄瓦、飞檐翘角。入目之景既熟悉又陌生,方寸天地间望见湛蓝天色,好像又与前世不同。
再踏入故地的那一刻,她内心的凄凉很突然的自化于心,变得没那么畏惧了。
想也是,从前自囿于心,觉得这里的宫墙同样禁锢了身在王府的她,因此心生厌烦。如今挥退这些不甘与愤慨,内心也跟着平静下来,却能发觉宫墙之后也有杏影疏疏,也有碧树晴天和春意盎然。
景和门上,何氏被皇后派人唤走,潇君只好独自跟随孙良忠经承乾宫前的甬道前往永和宫。
如今的张贵妃,居所正在承乾宫。
潇君伊始就在想,会不会碰上她,这个念头才起,转瞬却遇见一个更令她意外的人。
只见朱峻熙一身靛蓝蟒衣,腰间束白玉带,头戴翼善冠,身形颀长,一派端庄,正从承乾宫门上出来。
潇君跟随孙良忠正巧从此路过,孙良忠见来人,已在前行宫礼拜见,“奴婢见过三殿下。”
回头见潇君杵在那儿,不由出声提醒道:“宋姑娘,这是三皇子殿下,快快见礼呀!”
潇君闻言不着声色地收敛神情,屈身行了女礼,“民女拜见三殿下。”
她能感受到朱峻熙炽烈的目光落在自己头顶,他一言不发地瞧了许久,才听见他懒道:“我道是谁,原是宋姑娘,五回山一别许久未见,一向可好啊?”
潇君道:“托殿下的福,一向都好。”
“宋姑娘说话总客套有余而真诚不足。”朱峻熙笑意深深,“我听闻姑娘前些日子还入了诏狱,幸是误会,不然倒叫姑娘受了委屈……如此怎能叫好啊?”
既说她客套,那便客套下去。
“回三殿下的话,大宁得陛下治国,而今无论朝政、民生亦或卫所,皆迩安远至,尤有司法一桩上,词清讼简,我等作为大宁子民,更有拥护与爱戴《大宁律》之责,上官查案讯问,我等言明原委乃是基本,不算委屈。”
显然未料及她会这样说,朱峻熙眉梢轻抬,不自觉朝她行了两步。
“总说宋郎中极善言辞,不想宋姑娘也如此能言会辩,果真有其父必有其女!”他生了一双多情似水的桃花眼,似脉脉清泉,可却无法遮掩此刻他眼底闪来的那一丝厉色。
潇君太熟悉他这样的目光了,前世他用这般眸光刺痛她太多次。
而今他的话,莫不是还在记恨父亲千秋宫的事?
她暗叹了口气,只得含糊以对,“殿下谬赞。”
朱峻熙冷笑了声,又望向宫墙旁躬着身的孙良忠,一脸随和地问:“通常入宫总难见得到你,今儿却是稀奇,竟还请了宋姑娘入宫来,不知贤娘娘意欲何为?”
孙良忠垂首恭敬道:“殿下金尊,奴婢一双浊眼哪儿能时时望见您的风采,今儿是贤娘娘设宴请宋家姑娘入宫小叙,正在永和宫等姑娘过去呢!”
朱峻熙眼眸睨他半晌,才缓缓道:“既是贤娘娘要见,那你快些带人去吧!”
“是,奴婢恭送三殿下。”
潇君跟随施礼,低眉垂目,只看着一片靛蓝衣角擦着自己走过去。
人已经走远,孙良忠直了直身子,却见潇君正望着朱峻熙离开的身影出神,这目光可真是说不出的复杂,他是宫里的老人了,见惯了宫中被磋磨身心的人,早已练就一双看人的慧眼。
见状不由轻笑道:“姑娘如今碧玉年华,我瞧着却觉不像,这双清亮的眸子会藏情蕴物,不似寻常姑娘家那么烂漫纯真,恰如一潭静水,这水啊,像要将什么人淹没一般。”
潇君但听不语。
孙良忠也未多说,带潇君往永和宫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