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玉扬歇斯底里道:“在他眼中我已是死人一个,无论如何他今日都不会现身。”
徐简行已经打开了门,外头的光从门缝里透过落在他脸上,明暗的光感令人看不清神情,可却能从他说话的语气,听出他的笑意。
“不必他现身,衙门可凭他的画像,要么能找到他的人,要么,能找到他的尸身!”
无论周玉扬有没有供认,也无论他是否还活在这个世上,只要官府放出他重病未死且招出无疾的消息,他们背后的人就一定会弃车保帅,对无疾下手。
这是徐简行的谋。
他要的,并非查清这件事的始作俑者是谁,而是案子的线索不可断在周玉扬这里。
无疾活也好死也罢,只要有这么个人能为全盘顶罪,只要能有一个陛下赦免荣国公府的理由,足矣。
所以他的缄默与抗争,在徐简行面前没有一丝效力,而他此生挚友的性命,却拿捏在眼前人的手里。
徐简行没有给他思考的时间,径直迈步出门,在他的身影离开门口之际,终是周玉扬败下阵,厉声呼喊道:“你别走,我什么都告诉你!只求你们别逼死他。”
屋外安静两息,忽然听徐简行的声音响起,“来个人!”
下一刻,屋顶传来声响,一名黑衣人落到他面前,“大人有何吩咐?”
“备笔墨,你来记录。”
“是。”
徐简行复入门来,在门口略停,目光落到狼狈的周玉扬身上,眼神上出现少见的疑惑。
“我有一问。”
“徐大人请讲。”
“他要杀你,你却想保他,为何?”
闻言,周玉扬惨然一笑。
“就当一个可怜之人,想最后握一握那道天光罢。”
言罢之时,春雷惊落,昏暗的天色被一道闪电撕出裂痕,却也给了天地间须臾的光亮。
好一道天光,也是好一场春雨。
侍卫备纸墨时,徐简行仍旧坐在此前的圆杌子上,细细打量着周玉扬。
他的容貌应当是肖母,五官平和,没有他们老周家后人脸上一贯拥有的凌厉,倒像极一个俊俏书生,此刻重病缠身,眉宇间阴郁憔悴。
若没有被弃,他也该成为一个意气风发的文雅公子。
确实是可惜了。
“周玉扬,你的名字是谁给取的?”
他抱起双臂,突然问道。
周玉扬微怔,随后道:“我阿娘,不过我已经记不得她的模样了。周岁那年,荣国公夫人发现了她,派人过来将她活活勒死,自此我没了双亲,我娘的仆人将我带大,她说我唤周玉扬。”
他平静的说完,又咳好几声。
徐简行却有些不太自在,他在不经意间,中伤了他。
甚至此刻,他不太敢再称他的名姓。
“现在不是司官堂审,我不问讯你,有什么要说的,你说我听。”
“多谢大人。”
周玉扬咳笑一声,缓缓道:“我与无疾相识于五年前的春日,我在城外山林垂钓,恰遇上他随友出来行酒令,见我孤身一人,热忱地邀我同游。”
“大人不知,那还是第一回有陌生人对我笑脸相迎。”
“我其实明白他接近我有目的,可我这样一个废人,他能图谋我何?偶尔我甚至会想,都这般了,还有人能对我有所图谋,也算上天赐惠,我该谢恩。谋便谋吧,我反正没几年活头了,有人能在我死前闹些事出来解闷,应该也挺好玩的。”
“但我没想到,他竟要跟我一块做生意,他说要助我做成京城最大的商行,要让我的父亲对我刮目相看,却是他让我刮目相看了,永昌商行在四年内越至京城第三商行,他领着我成为了富甲一方的富豪。”
“我不知他如何起家,更不知他背后是有些怎样的人相助于他,我本就是个获益者,能有此挚友相伴,我已无他所求。直到两个月前,我的病已到药石无医的地步,他将一首诗放到了我的面前,同我说,想给我那个公府爹一点教训。”
“那一句‘永夜寒冬遮宁堂’,我明白诗意,是首大逆不道的反诗,我劝他不要冒险,可是徐大人你可知道,从湖广至安徽、河南、山东、再到北直隶,此诗借由商队广传至今,竟无一人阻拦。”
“这样的朝廷,早已不堪,连年征战,百姓并不知那个高坐龙台的人想要做什么,他们只知自己的日子过的艰难无比。”
“那么,”他对上徐简行的眼,目光如炬,“倾覆暗夜有何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