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说完,场面陡然安静,落针可闻。
裴越拧着眉头站在前方,审视她的目光里复杂深邃。
潇君对他的畏惧来源于前世亲眼所见他在诏狱里对自己的父亲施以残酷刑罚,但方才在说完这些话以后,她的内心却平复下来。
裴越终究是要受律法规训的大宁子民,而如今的她也早不是那个在困境中苟延残喘的皇子妃。
她无需惧他。
沉默良久,方见裴越眯起清寒的眸子,“如此巧舌如簧,只怕就是逆党之一,来人。”
说罢,两名锦衣卫听命上前,作势要去拿住潇君。
徐简行侧身阻挡在前,拂袖道:“裴大人当真要循暴吏之路,将这条道走到黑了吗?”
潇君紧跟着道:“大宁清明之朝,难道容不得平头百姓开口喊冤吗?”
二人气势如虹,正气凛然。
场面就此僵持下来。
裴越不愿在此事上相让,而徐简行和潇君已经出手,自也没有半道上放弃的道理。
这无非就是看谁比谁更加耗得起一些。
按理说,凭裴越的性子,对于当众下他脸面之人,他必定会对其睚眦必报,但偏偏如今跟他相呛的,是徐简行。
而他背后的徐家世代书香,繁荣上百年,哪怕在前朝都是不容小觑的世家大族,如今本家子弟多数入朝为官,他的伯父更是当今陛下的老师,备受敬仰,很是德高望重。
徐家在宫中还有一位皇妃,陛下最宠爱的宜舒公主正是徐贤妃所出,那人是徐简行的胞姐。
思及此,裴越又觉得,今日不必为了一个小小的案犯,与徐简行为敌。
很快他收敛冷峻的神情,嘴角缓缓绽出笑意,阴恻又冰凉,随后便见他举起双手后退两步,下令道:“还不放人!”
“大人。”
姚蒙自是不服,上前要劝。
裴越喝了一声,“放人!”
姚蒙咬牙切齿地将人给放了,越想越气,在最后狠狠地推了李树一把。
也正是此时,裴越忽然拔刀劈下,冷刃卷气浪扑来。
李树只觉背后一凉,刀刃之气撕开他背后的里衣,一道细长的血线划在他背上。
他尚未觉察痛意,裴越已带着锦衣卫离去,只留一句——
“今日事以一刀相抵,徐大人,再会。”
*
大理寺很快有人将李树带走,柳叶和王素芙见徐简行似乎与潇君认得,因此这一回并没有像之前那般喊冤。
只要不是诏狱,已经足矣。
徐简行派人将婆媳俩送了回去,善文馆是被锦衣卫所封,这些时日不得开门营生,所幸屋后是个院子,二人居住在此,若不张扬,也不会有人再为难。
一摊子事情处理下来,已经日斜西山,火红的霞光自天边铺陈,那一方的山顶仿若被镀了金,远远望去,有种草木不生的荒凉。
宽阔的街道上,行人已经很少,潇君主仆俩缓缓走在上面,影子被夕阳勾勒得很长很长。
吟霜边走边侧目看潇君的神情,半晌才听她道:“姑娘今日想必是累着了,回去要不要喝一碗桂花羹?”
“桂花羹?这个时节你要去哪里找桂花来?”
“大老爷栽种在后院的那棵桂树原是四季桂,早几年都没开花,去年不知怎么倒开了满树,现在那棵树上还缀着花骨朵呢!紫樱摘了好些晒干封存,拿来做羹最好了。”
潇君站住脚步,看一眼晚霞,扯出一个苦涩的笑容,“想喝茶了,喝花茶。”
“喝茶也好,姑娘。”吟霜欲言又止。
潇君淡笑了笑,“你今日吓到了吧?”
吟霜点头。
“我其实也害怕。”潇君道:“那可是锦衣卫啊,我太放肆了。”
吟霜未应,倒是身后忽然传来徐简行的声音,清冷之余略带几分责备,“你也知道你放肆啊!”
“徐大人。”
潇君转身,朝他施了一个女礼。
徐简行作揖回礼,迈步走到她面前来,“姑娘要回府吗?在下送你一程。”
潇君一怔。
又要送她一程?
“多谢大人。”
二人走在前头,吟霜见状慢慢地跟在五步之外。
徐简行刻意慢潇君半步,跟在她身后行了片刻,忽然问:“上次你说的,那位刻印之术炉火纯青的人,就是李树?”
“是。”
“你是他们一家的什么人?”
潇君步子顿了顿,知晓瞒他不过,便缓缓道:“应当算是合伙开书铺的朋友。”
说完扭头去看他的神情,澄澈的眸中丝毫不见错愕,他果然已经猜到些许。
“善文馆有你的一份,这件事情瞒不过锦衣卫,宋姑娘,你这回怕是要将自己搭进去了。”
徐简行负手走着,一派老成。
“我知道。”
“知道还这么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