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入夜深寒,他们一家借住的小院已经落了锁。
潇君将用完晚膳,借口消食在院里站了片刻,独望着紧锁的院门发愣。
她想出去再找一次陆砚,告诉他自己答应和他合作,奈何现在满府戒备,她出不去门,只好在小院踱步。
“小七。”
背后有人唤她。
见来人,潇君忙屈身见礼,“父亲。”
宋振扬负手走向她,“为父见你晚膳后便在此,昨日才历惊险,为何不在房内好生休息呀?”
回想昨夜,她脱险后回到别院,父母幼弟眼中的担忧之色,潇君顿感心中温暖,脸上笑意也深邃几分。
“女儿有些睡不着,恰今夜月色皎皎,故此在外闲步,既已入夜,父亲为何也未歇下?”
宋振扬望了眼天际悬挂的弯月,琢磨着日子,忽而叹道:“而今已是腊月,难得有这般月色啊!”
潇君却听出话里的弦外之音,“父亲可是因临近入京之日,近乡情怯?”
宋振扬外放五年,五年之久未在双亲膝前尽孝,且此番入京,朝堂暗流涌动,他远离争斗已久,陡然面对,确实有些踌躇。
“岁月蹉跎,眨眼间已是五个春秋啊,也不知你祖父祖母身体康健否,上次家书,还是半年之前。”
潇君明白父亲未说出口的忧思,只得宽慰道:“父亲放心,祖父和祖母素来健朗,您与父母兄弟多年未见,如今总算团圆,是该欢喜的事。”
这番话深得父心,宋振扬开怀而笑,“对,是该欢喜的事。”
潇君又道:“至于旁的,陛下有的主张,为臣者唯顺应耳,父亲不必忧心。”
即便日后有道难过的大坎,那也是两年之后,眼前当做好一个于朝中明哲保身的纯臣,未来的路,可缓缓图之!
潇君一语中的,令他惊讶一瞬,随后笑道:“为父竟还不及你看得豁达。”
“父亲纵横官场多年,所思所想无不周全,女儿定不足父亲,只是在其局者总会考量全局,忧虑之事多了,难免看不清眼下,此乃人之常情。”
宋振扬听后又是一怔,他直觉他的女儿近来似乎有些不一样了。
往常的潇君炽烈如阳,恣意随性,万说不出如此可心的话。
他虽有疑,却不过片刻。
潇君一天天在他眼皮子底下,能有何不一样的?即便是有,也不过是年岁渐长,更为懂事贴心了!
但在他眼皮子底下的女儿,却前令宣宁侯幼子求见,后引三殿下相邀,着实令人费解。
思及此,宋振扬松开负在背后的手,上前一步问道:“小七,为父且问你,在五年前离京之际,你可与三殿下还有陆小公子有私交?”
“回父亲,不曾有,此前女儿并不认得他们。”
顿了顿,潇君续道:“只是他们二人行径确实引人误会,回京后,女儿自当与之保持距离。”
“我并不是说你行径无礼——”
意识到潇君可能误解了他话里意思,他欲解释,却被潇君打断。
“父亲不必在意,女儿都明白,我并没有误解您,女儿是说,往后我会循礼,不会再做之前那般出格之事,不让父亲和母亲担忧。”
哪般出格之事?
那可多了去了,上树捉鸟,下河摸鱼,整日厮混,身边三教九流之友无数,帮卖菜大婶叫卖,助做工大叔讨要工钱,人活当世,义气当头,陆砚一点都没有看走眼,她确实恣意。
可桩桩件件,任意拎出一件都足以令家族蒙羞。
世家女不该如此,哪怕永清宋家是个并不打眼的世家。
“父亲。”潇君忽然唤了一声,“您约莫想过,三殿下冬狩本不应带上我与昭哥儿,为何做这不应之事,或许他的目的从来就是父亲您呢?”
“你是说,皇后生辰,陛下欲修建千秋宫一事?”
潇君笑道:“父亲也猜到陛下将会让您主持修建千秋宫了?”
“朝中对此猜测颇多,可陛下始终未曾定夺,而今也该是尘埃落定的时候。”
若毫无风声透出,内阁那几位大人才真是要急了。
宋振扬坦然地笑笑,“好了,不说此事了,你的风寒已痊愈,明日咱们家得启程回京,快早些去休息吧!”
潇君抿嘴望向门口。
今夜想必是见不了陆砚了,不过转念一想,他也是要回京城的,此后大有见面的机会,不急在这一时。
她笑着告退,“那女儿先回房了,父亲也早些休息。”
*
永清其地,虽位于京畿,在顺天府却着实偏远的可怜。
但偏也有偏的好处。
在五回山上发生的惊险都湮在尘霜里,并未带到这个偏安一隅的地方来。
甫一大早,宋府上下便开始整治酒宴,在天破晓时就开始忙活,后厨锅碗瓢盆相撞,切菜吆喝不绝于耳,冬日的严寒掩盖不住全家的喜悦,又恰逢年节,阖家团圆时,宋府今日属实是出奇的热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