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道里传来一阵老奶奶的哀叫,抱怨自己丢了镯子,让大家帮忙找一找。
顾百隅可没空,他要去见心上人。
终于到了郁雾门口,顾百隅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衫和头发,让整个人看起来没那么狼狈,深呼吸一口,一个呼吸还没结束,突然笑了。
“真是的,瞎担心什么。”
他自言自语,同时敲了门。
门里面传来一阵拖鞋吧嗒吧嗒的声音,几秒后,门开了——
“男朋——”
最后一个字卡在嘴里,顾百隅的笑容僵在脸上。
是一张完全陌生的面孔。
门内的中年男人打量他一眼,问:“你找谁?”
顾百隅脑子突然一片空白,嘴巴张了张,嗓音艰涩,“我,我找一个叫郁雾的人。是个男生,到我耳朵这么高,桃花眼,长的很好看,头发是……”
“孩子他爸,吃饭了!”
“不认识你说的。”中年男人打断他,“你上别处找找吧!”
“等等!”顾百隅抵住门,病急乱投医,“他之前一直住这里的,您再想想,他长得很好看,看过一眼应该就有印象的,拜托您再想想!”
“我们家也是今早上搬过来的。”男人侧身,露出屋子里的情况,“你看,好多东西还没收拾呢。至于之前住的谁,我们也不知道,也不关心。行了,我吃完饭还得和老婆收拾东西,你上别处吧!”
“您再想——”
“嘭!”
“……”顾百隅停了一秒,就开始剧烈的敲门,“别关门,大哥,你再想一下呢,或者你告诉我哪里能知道他的去向,这个人真的对我很重要,算我求你了,大哥!”
门内传来一阵不耐烦的怒吼,“你去找包租公问问,3栋一楼那个值班室,这片都归他管。你小子要是再敲个没完,老子报警抓你!”
顾百隅转身飞跑下楼。
找镯子的阿婆已经开始在一楼找了,看起来仍旧一无所获的样子,哀叫声越来越大。
很久以后,顾百隅回想起这一天的经历,从男人开门那一刻起,一切像是一场无声的哑剧。
他跑到值班室,对方告诉他,郁雾昨晚上连夜搬走了。
去了哪里,没人知道;什么时候回来,没人知道。
他就跑去问熟悉的邻居、熟悉的老板、甚至熟悉的混混……
“不知道。”
“他没说呢。”
“郁家那小子搬走了?”
“……”
摇头、否定、沉默……像是一把把刀,一点点隔开他和郁雾之间的联系。
他一直在奔跑,不敢停下来,直到天边擦黑,精疲力尽,瘫坐在了郁雾家门口。
找镯子的阿婆终于放弃了寻找,逢人便说可能是遭了小偷,只能自认倒霉。
于是她看见顾百隅的时候,以为对方也是个倒霉蛋,“哎哟小伙子,怎么哭的这么伤心,你也丢东西啦?”
丢东西吗?
不,他没有。
他的家庭有很多很多钱,可以买无数个最好的镯子。
可是他丢了心爱的男朋友,谁能帮他找回来?
夜色深沉。
顾酿云不知什么时候来的,给他披了件衣服,陪着瘫坐在地上,开了一罐啤酒给他。
顾百隅扯嘴笑了下,“我是病号,不怕老妈知道了骂你?”
“原来你还知道自己是病号。”顾酿云和他碰了杯,“郁雾的电话我打了,成了空号。微信也发了,结果居然跳出个红色感叹号。邮件我甚至也发了,你觉得能等到回复吗?”
顾百隅红着眼,沉默了许久,“是爸妈,对不对?”
顾酿云难得消沉,“嗯。”
“我去找他们。”话音落,顾百隅就站了起来。
“你站住!”顾酿云喝止,“郁雾现在已经走了,你找爸妈有什么用?难道指望他们根深蒂固几十年的思想突然改变?现在的结局就是他们最想要的!”
“大不了再挨一次家法,再大不了绝食,我又不是吃不了苦,不让我们在一起就耗着!”
“你以为郁雾是吃不了苦,才选择离开的吗?”顾酿云质问道,“他从小过的什么生活?在台球厅打球、陪富婆逛街,他从小吃的苦比你这辈子享的福都多,但是他走了!”
“顾百隅!”
“他离开只是因为——”顾酿云的眼泪骤然落下来,“他只是……只是不希望你吃苦。心愿券上的‘平安快乐’,你是瞎子吗?”
“他比你更清楚你,你这个大少爷,离开了家庭的支柱,你会过得比谁都痛苦。人格独立的前提是经济独立,顾百隅,你现在能赚几个钱?”
顾百隅的身影僵在原地,昏暗的灯光下,如同一个沉默的影子,一动不动。
“让他走吧。还有,”顾酿云叹了一口气,给了弟弟一个拥抱,“十八岁生日快乐。”
这次的沉默很长,让人以为顾百隅是不是睡着了。
半晌,他嗓音沙哑,说:“不,我会找到他的。不是现在,以后也会。”
-
郁雾走了。
等到顾百隅伤养好的时候,已经是一个月过去。
他回了学校,在老师的督促下开始恶补落下的功课。
人人都说顾百隅运气好,因为年级第一转学啦,现在每次考试,第一都是他。
顾百隅总是一笑,依旧温温和和的,但多了点化不开的悲伤。
人人都羡慕的年级第一对他来说成了一种诅咒,每次在红榜上看到,都会不自觉想起那个人的名字。他用自己的名字,覆盖了对方的影子。
郁雾消失得太干净了,学校、家里、电话、微信……哪里都找不到他。
但是他又无处不在,操场上、教室里、公交站下、巷子口,甚至是bunny的照片里,全部都是他的痕迹。
起初,沈旗和彭丹书连“郁雾”这两个字都不敢说,渐渐的,看顾百隅没什么反应,才不再避讳。沈旗甚至还帮他脱敏,“现在你能听郁雾这两个字了?”
顾百隅站在三分线外,阳光下,眯着眼,起跳抛出,随即笑了下,“这有什么。”
“砰!”
三分利落穿过篮筐,中了。
顾百隅看着落下的球,眼神深沉。
迟早会找到你的,一定会。
转眼间,春天过去,夏天来临。
进入高三末尾,一切更加紧张起来。教室垃圾桶里全是速溶咖啡、废旧的草稿纸上写着密密麻麻的数字,堆积如山的练习题和书本压在桌上,后面的黑板报也不再多姿多彩,换成了最朴实的“高考倒计时30天”。
而高考那天真的来临时,顾百隅反而没有想象中那么紧张。
考完最后一科,他交了卷子便离开考场,走下长长的大阶梯时,看见校门口许多穿着旗袍、抱着花、举着横幅的家长翘首以盼。
顾立阳和梅青月也在其中。
顾百隅朝他们走去,半路却被沈旗劫走了,“愣着干嘛,那边在撕书呢!走啊!!”
顾百隅只能半路改道,刚走到操场,就看到教学楼那边散下来漫天的白色纸片,伴随着剧烈的欢呼声,以及声音背后的一张张笑脸。
飘啊飘,青春的扉页在这一刻片片飘飞,随着今天的风,散在人生中唯一一个十八岁盛夏之中。
而顾百隅的十八岁之前和十八岁之后相隔着漫长夏天,唯有郁雾穿行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