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雾捏紧了手里的纸袋子,“他提过。”
“既然知道,那你父亲所做的事,你有什么想说的吗?”
“我……”郁雾感觉喉咙口被堵住了,有人在用刀子一点点划他的心脏,“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梅青月眼眶红了,偏过头去。
顾立阳拍了拍郁雾的肩膀,“孩子,我们今天来不是兴师问罪的,但我想告诉你一些事实。小隅从送进医院的第一天晚上就失眠,哪怕开着灯,一家人都在旁边陪着他,他还是不敢闭眼睡觉。睡着了,不出一个小时也会惊醒,满头冷汗。”
梅青月有些抽噎,“我们已经给他请了最好的心理医师,目前情况只是暂缓。他现在怕黑、怕窄小的空间,看见绳子一类的东西都会吓一跳。每次我看着他在我们面前故作轻松地说话,掩饰他内心的恐惧,我们的心里像刀割一样。”
“对不起,真的对不起……”不知道为什么,这一刻,看着顾家夫妇憔悴的面庞,听着顾百隅不好的境况,他最大的情绪不是悲伤,而是恐惧,一种被勒住咽喉的恐惧。
“不,不要说对不起了。”梅青月拉住他的手,问:“小郁,我们就想问问,你能不能和星星分手?他真的、真的不能再受伤了。”
她的眼睛里满是期待,被这样注视着,郁雾不敢脱口而出那个“不”字。
僵持了一会儿,顾立阳说,“虽然此时说这个话很缺德,但我愿意承诺,资助你大学毕业之前的学费和生活费,如果你有继续深造的想法,这个承诺可以一直延续。包括你妹妹的。”
“不用了,我会想办法养活自己和妹妹的。”
梅青月落下泪来,“傻孩子,你还这么小,你该怎么养呢。”她抱住郁雾瘦弱的身躯,说:“就算你不分手,我们也愿意资助你,你是个好孩子。”
郁雾不愿接受这份善意,好像有些东西一旦沾了钱,再美好都会腐烂。
顾立阳叹息:“若你不答应,我会以治疗的名义送他去国外,然后断开你们的联系。如果他还不愿意,我只能狠心切断他的经济来源,他可能会痛苦,但我没有别的办法了。”
“郁雾,爱情该让人幸福,并不是让人满身伤痕。”
或许是某个字眼真的伤到了郁雾,梅青月觉得怀里的身体僵硬了一瞬间。
车里沉默了许久。
郁雾才说:“能不能再让我见见顾百隅?”
他抬眸,一双眼睛漆黑无神,“我还想找您要一样东西。”
-
郁雾第二天就见到了顾百隅。
在病房门口的时候,他遇见了顾酿云。
对方有些讶异,随即露出了笑容,端着热水壶走过来,说:“你怎么过来了?”
“酿云姐,”郁雾说,“我来看看他。”
“这小子刚睡着,他最近缺觉。”顾酿云轻声打开病房门,压低了声音,“先进来吧。”
病房很亮。
今天天气阴沉,但亮度是足够的,病房里却把所有的灯都打开了。
这样的亮度不适合睡觉,郁雾说:“我去把窗帘拉上。”
“别!”顾酿云这声有点大,话音刚落,转头看了一眼顾百隅。
对方没醒,睡得很沉。
“很亮他才能睡着,没事,窗帘开着吧。”顾酿云说,“你好不容易来一趟,我把他叫醒。他看见你肯定也特别高兴。”
“不用——”郁雾匆忙打断,说,“我就是来看看。”
他的目光落在顾百隅的脸上,像一把刀子在心上镌刻画像。
“我看他一眼就好。”他轻声说。
顾酿云给他倒了杯热水,安慰道:“你们以后日子还长,见面机会多着呢,没事的。对了,明天来吗?”
郁雾没说话,安静地坐在床边,陪着顾百隅。
半晌,他轻声问:“酿云姐,等他醒了,能拜托你帮我转交一点东西吗?”
“你不亲自给他吗,他睡不了多久的。”顾酿云说,“我现在就给他揪起来。”
“让他休息吧。”郁雾紧张地拦住顾酿云,眼里带着恳求,“让他好好休息。”
这眼神,太让人心软了。
顾酿云毫无办法,“好吧好吧,听你的。你要转交什么?”
“我一会儿拿给你。”郁雾起身,“那我,就先走了。”
“我送送你。”
走到病房门口,郁雾猝然停下脚步,回头又看了一眼。
顾酿云笑起来,“舍不得啊,等他醒呗?”
郁雾很慢地收回自己的目光,眼眸微垂,轻声道:“不了。”
顾百隅醒来已经是第二天清晨,早上的太阳明媚刺眼,他却觉得很舒服。
这些天总是这样,睡不够,作息也是混乱颠倒。好在身体送算是恢复了一些,只是还是怕黑,比以前更甚。
顾酿云风风火火地回来,将小桌板架起来,摆上热腾腾的早餐。
“昨天郁雾来看你了。”
顾百隅拿勺子的手一顿,“怎么不叫醒我?”
“他心疼呗,不让叫。”顾酿云从包里摸出一个信封,“喏,你的情书。”
“肉不肉麻啊,还情书。”顾百隅嘴角压不住,一边接过来一边说,“确实是我的情书。”
他摸了摸,除了一张纸片,似乎还有别的东西。
顾百隅忍不住,立刻拆了出来,是一支黑色的录音笔,还有一张纸。
顾酿云看到录音笔的一瞬间愣了,“这东西怎么有点眼熟……”
点击播放,顾立阳和郁勇军的声音流出来——这是郁勇军来别墅敲诈的那天。
顾酿云皱紧眉头,“这东西怎么会在郁雾手里,难道……”
还记得顾立阳说过,如果那天郁雾选择了保住郁勇军,就可以自行拿走录音笔销毁,而代价是分手。
“他不是这样的人。”顾百隅说。
他们约好了的,遇到什么问题都会一起面对。
顾百隅翻开信封里另一张纸,脸色瞬间就变了——是一张“心愿券”,是当初顾百隅承诺给郁雾的东西,不论什么要求,他都会实现。
而现在这张心愿券上写着:祝你平安快乐。
顾百隅不相信,重新找了一遍信封,空空的,干净得一贫如洗。他便翻看手里的心愿券,企图从上面找出这句话以外的留言,但是同样一无所获,一个多的标点符号都没有。
“不对,不对……”
一定有什么地方出了差错。
顾百隅拔掉手上的针,从床上一跃而下,冲出了病房。
顾酿云在身后追赶、阻拦,但是怎么也赶不上。
少年像一阵风,转眼间已经在医院大楼外。
来往的出租车全是满客,顾百隅来回奔波,却怎么也拦不住。
他放弃了,拔腿就朝记忆里那条去了无数次的小巷跑去。
他在那里接心爱的男孩上学,拎着满袋子的早餐。
在那里送对方回家,在月色下牵手、拥抱,在阴影的掩护下亲吻,分享属于彼此的气息。
这条巷子他不知道叫什么名字,却来了很多次,多到他自己已经记不清了。过年的鞭炮声、邻居的吵闹、小孩的奔跑嬉笑、店老板的炒菜声……交织出一首属于他们俩青春的歌。
但是今天,这首歌戛然而止。
太阳底下,一切亮堂堂的,巷子空荡荡的。
顾百隅脸色惨白,冷汗直流,穿过巷子,席卷了春天的寒流。
当看见郁雾家的厨房还在冒烟时,他松了一口气。可能是在做早饭吧,还好,人还在就行。
他终于能扶着墙喘一口气,但也不过只是休息了两三秒,他就继续跑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