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可舒居前引着人往里走
檐下一黑,踏入门去,本以为瞎灯黑火的光景转瞬变成一片敞亮,所谓‘屋内’空间原是一片无边无际的云海,云海之上是绸蓝色的天空,云海之下灵气凝聚成水形,仰可尽观群星,无遮无挡,俯可纵观鲸波,沧海一鳞
花中世界,须弥芥子,这分明是一处别样空间
时秋大惊回首,来时的旧木门框尚在,她还清楚地听见另一侧正呼呼乱吹的疾风,可来往交界处竟感觉不出一丝一毫的灵气流转也没能发现任何术法痕迹,一切浑然天成,大似本如此
疏星书院奇巧竟至于此?眼前的一切简直不像人为建造的…
“当年神族留下的”,容可舒似笑非笑继续拉着人往前走,脚下白云自行成阶,往上没走多久便见草庐,庐前一位白须老者笑吟吟地等在门前
云上烟雾缭绕,迷茫一片纯白,倒让时秋觉得十分眼熟一时却又说不明白在何处见过
容可舒见她走神捏了捏手说,“时师妹与我师兄妹相称多年,还没见过师尊吧?”
是了,容可舒这一脉除了方冶之,任九,还有顶头的便宜师傅——江湖传说护短狂魔,奉鸣大长老一火道尊
“这位就是一火道人”,她容师兄指着草庐门口那位精神老者,沉声静气,“我们这位师尊,曾是我许多年前一时起意捡回来的小娃娃,这一眨眼竟都这么老了”
“嗯?”,时秋又惊,感情疏星这地方也没外人?
老头热情上前:“你好,你好,凤师父也好”
容可舒指正:“叫什么你,要叫师娘”
老头胡子一撇,应得很快:“诶,好嘞”
时秋:“…”,这辈分混沌得可以啊
传说十分宠爱小徒弟的一火道尊,完美符合外界对于道行高深老顽童的一切想象,灵活精明,翻脸比翻书还快,还略带邋遢,胡子尖尖黑了一截是被雷火烧焦的痕迹
老头说是要领时秋去见齐霜,走着走着却有心观览起来
“这云海飞瀑如何,壮观吧,我整出来的”
“最近新收上来的宝贝,分给你要不要”
“这是我无事写的话本子,自觉这一部没有前几部写得好”
时秋接过一火递来的书册,蓝色的封皮,草纸扎成,故事是关于风流倜傥容小师叔如何降服妖将的故事,下一本是容小师叔大战妖王,最后则是容小师叔联合人妖两族自立宗门
魔幻又现实的笔锋,掺杂来自过去朦胧的记忆,这不是她上几辈子才有过的记忆?
时秋默默审视此人,难道这位也…
事到如今也没什么好惊奇的了,因为凡只要摊上‘神族’二字什么都解释得通
可是怪异之处在于,她的上辈子已是千年旧事了,人且不说,可这草磨成的纸又是如何保存的?
默默看着散落一地的物件,灵草丹药放在个寻常瓮里莫说保鲜法阵了连盖子也无,书本典籍法器之类更是混乱堆放,就这保存条件,这几册书能存上千年不朽?
时秋大不信邪,左右端详纸张满脸的求知欲
“这地界上,没有时间概念”,一火摸着自己的山羊小胡,洞若观火
“什么?什么叫没有时间?”,任中州大陆如何老去,这里的时间也不会流动
时秋眼睛蹭一下亮起来,充满了问号,“是用了古阵法还是什么秘术,你会不会,容可舒他会不会?”
在没有时间概念地方长大,老头定是时不时才上外头闲逛不归,才将自己逛成白发模样,恐怕自己都道不清自己是什么年代的老古董,至于容可舒就更别谈,他属于上古活化石。两种都属于知识的宝库,那这里会不会也有关于扶桑的答案…
一火小老头迷瞪着眼玩味道,“是神族术法,早已失传”
“这样啊”,又是这个囫囵解释,时秋略感失望
“还有凤师父也不会”,一火嘿嘿地笑了,“你瞧他那蛮性子,想从前也不是什么勤奋好学的,他就光知道揍人的”
道人兴趣来得快,去得也快,将人带至一片光秃秃的云下边又朝远处一指,“瞧着那里有颗树没?那是凤师父房间”
没头没尾,说走就走,兴起则来兴终自去,谁带大的随谁
于是,自力更生时掌门,钻进云海里找了半响才终于发现了熟悉人形
思考人生的齐霜道长回过魂:“呀!掌门你怎么来了没事就好,没事就好,之前在这云海见你还以为你横遭不测”
时秋见他无事在忙便道,“既无事,怎也不早些回去?”
“在下倒是想回去,无奈那一火老头说是没人讲话浑身难受硬不放我走,我说不过也打不过他,只好留下来全了临泱面子了”,齐霜道长拂尘一甩,罕见地抱怨
“那老头修的雷法的…引下来的那雷紫的金的都有,跟真家伙一样老唬人了…魂怕要被劈散咯”
时秋无奈将人护送出门找回容师兄树屋之时,星夜已阑珊,他的住处倒也简单,小室大窗两张躺椅,一只小几,他正坐在椅上端着面黄铜圆镜不知痴笑些什么。
这人总这般魔怔,时秋才老会觉得这面镜子要勾了他的魂去
“容师兄啊”,时秋将尾音拉得老长,趁人不注意瞬了身形闪到他身后去,“今日我定要知道这镜子做什么用的”
不想容可舒十分手熟,袖子一甩以更快的速度将东西收了去,不思进取的笑容还没褪去,抬头一见时秋人眼都乐弯了
“秘密,不可告人的那种”
时秋:“…”,不可告人的秘密就值得你笑这么灿烂?
“今日刚好十五”,容师兄指指旁边示意她坐下,十五是约定赏月的日子
银月辉光照天空透亮,云在地,海在天,远有鲸呿,近有犬吠,一切和乐而宁静
两人两犬顺势在疏星住了一段时间,时秋成日成夜地寻书查籍,想找出扶桑的记载
只是疏星历年收集的书册多却乱,书库藏无可藏,除去书架上的上万年的古董摆放还算规整,剩余近千年的全散落云间。
时秋左手指挥从犬嗅探寻书,右手调度角华透视扫描,凡有所得再自行审查,如此一再循环还真教她找着了一本扶桑发芽相关经验,‘论干瘪的种子如何新生’‘火的温度控制小记’‘无根温水之秘辛’…
简直是瞌睡上头,恰逢来人递枕头,时秋转头就找来各类土壤种子,实践研究
待扶桑发芽了长大了结果了,一定能找到新办法酿出一批新酒来,届时又可祛除部分浊气,只要一点一滴地坚持下去,终有一天能清静寰宇,届时无浊流存世残存的神族魂灵得以解脱…
“容师兄你也可早日取回法体,不必在受日夜灼烧之苦”,一条崭新大道正在缓缓开幕,时秋心中填满了对未来的希冀,“世道郎朗的日子很近了”
远处也不知是谁有事无事地正闹腾,往灵气绕成的江水里炸了道法术,隆隆一阵后水色的光顷刻照亮了云海半边天。容可舒被光芒打扰,略偏头,鼻尖掠过一缕淡极了的,少女独有的清甜,她衣袖上浸染的阳光不言不语地吻了上来
他没答话却无声地笑
每次听见这句时耳边都会有嗡鸣之声,这种震动不是用耳朵听见的,是源自他的魂灵,沿着筋骨震动而发
比如现在,就震得狂烈
容可舒必须将注意力专注在一个人或一件事上才好分散魂灵另一端传来的痛处,可现在心里装的全是昨夜里关于过去混沌的梦,没有什么可以供他消解的,唯独紧盯住时秋一双发亮的眸子思维才可清明些。
所以无论她想什么说什么,都好,都对,皆可抚人心,无力怀揣希望的人只是听听别人的乐观与期盼也是好的
不论时光迁变,她的存在总是那么温暖
他也不怕终有一日重蹈覆辙,只要这片大地一息尚存,世界的命运就能缓步向前
时秋兴奋雀跃展望一番美好未来嘴皮都要磨破,可对面男人半道起就开始就瞪着她发呆,心猿意马的,看上去意见挺大
作为一名合格的掌门她有一项必修课题,无论建议是好是歹,有效获取各方的声音是极其重要的
时秋自己打断了自己的话头问,“你可是有什么想说的?”
“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她容师兄专程将身侧了些过来,冲她眨眨眼,“我听着呢”
此地无银三百两,一种熟悉的错觉笼罩了时秋扯得她眼皮直跳,指尖颤抖,“难道说…你犯了什么事瞒着我没说…”
能让他酝酿这么久的,肯定又是什么难擦的屁股
“时师妹啊”,久违的语气令秋脊背发凉
他语调上扬再挂上一副祖传的标准好人笑脸,后头跟着的绝对不会是什么好话
“我是在想啊,你看你玩了一整日的土渣…果真是不记得洗手就进了屋”
时秋惊,怪道:“不是…我在说正经的”
“嗯?说谁不正经?”,容可舒将身全侧过来,食指撩上她的发尾,顺便漏出胸前一片白花凑在星芒下发光
“…”,所谓本性难移,这男人从各种方面上来说都照旧难搞
星移月异,日如转珠,小暑刚过,时秋终于带上很不好搞的男人回了临泱
才跨入护山大阵,却只见山下镇上又一次挂彩飘带,集市聚会,艾虎浮灯幔帐朱漆冰糖葫芦荷叶包子菱角酥糕,齐齐上阵
街上走来人人妖妖形色不一,嘴里不是惦记着要去哪哪儿的吃小点,就是要再去街头那几家摊上玩一玩投签圈娃
时秋抓了个过路人,“这是在做什么?”
“掌门说笑了都在过新节呐”
时掌门吞了口唾沫,“又,又是什么节?不是前个月才吃完大宴吗”
路人含笑意味深长,“预计今夏暑热猖狂,所以都说要将今日名作永昌日,意喻要永远猖狂”
这名字起得好没道理…顾头不顾尾,跟道理逻辑哪个都不沾边,完全是为了过节而过节
时掌门笑肌抽搐,“说真的,今后不许随意编造节日了”
不过大家来都来了,热闹都闹到了一半,所谓大过节的,都是孩子,时掌门身为明事理的代言人当然是选择原谅一切,至少集会也有好处,新入门的小弟子就玩得还挺欢,花了师父们不少钱
街头人往,白鹿无事逛来酒楼吃吃鲜食,品评小酒,推荐菜品,不过这一次身后跟着一溜人,似乎将点评做成了付费活动。田季也在旁说是约好了要来上一架,好彻底分个公母,今日绝不许耍赖
李良峰李村长爱上了浮空装置,日日捣鼓宝屿仙山,浮空神像,还是说跪就跪拜天拜地拜祖宗,即使是永远猖狂的日子里手上也拿了把小锤。一路过去叮叮当当地,没事就找石头敲
敲到酒楼门口才被阻止,门口告示板上贴着长出更换的告示。
任九接下奉鸣掌门一职,换下蒲尔他爹,老蒲掌门干脆带上家人搬来临泱暂住,顺便管管儿子,蒲尔不得已准备专心修炼一段时间,暂时放下酒楼诸事,半路培养的接班人赶鸭子上了架
酒楼边上的塔子铺是将塔楼窗户扩大,临空迎客的新地标,青耕买下一间旺铺贩卖亲自炒制的谷物,大受鸟族欢迎
只不过碎米稀沫常飘下楼下布店,布店掌柜气得每日都要发个纸鹤向老板抱怨,连日下来在柏烨的工作室门口堆成了纸鹤墙,可惜柏烨请了大假出门散心,暂时看不到
小从角华被祖宗霸道撩走了,为了遵照时掌门每日温和运动的吩咐,孔玄只得牵着獬豸上外头散步,这每日片刻的喘息,与自然的亲近令两妖在繁重的工作中逐渐顿悟了妖生,托着微死但活的身体,瘫痪志坚的心灵逐渐与生活和解…
小狸有了新的爱好,没事就找大黄比脚力,一豹一虎成日飞檐走壁没少给人赔罪。今日,踩塌的是外城卫队的屋顶,幸好有西峰出面,两头说好话还自掏腰包将事平了
至于她容师兄工作方面倒是逐步上心,主持庆典工作也十分手熟,只是成日除了催着时秋踏青赏月喝茶饮酒却并没能发展出什么能离得了人的新爱好,渴望个人空间的时掌门常常躲入林中找清静
夏日的林子是新鲜且不安分的,新叶,树脂,蝉鸣,枯泥混合到一处才成了暑气
时秋找到的这处林间谷地是极好的,向阳又阴凉,树木繁盛,草皮润而不湿,平日一人清静好歹无趣,可喜今日有了来客
她的龙正弯下腰用龙族祖传的宝器搭了个小帐篷,人家是杀鸡用牛刀,她家龙就不一样,偏爱用牛刀盖帐篷。并且手艺古朴,出品的全是历史建筑,保存得不太好的那种
就说今日这帐篷吧,说破?好像又能住住,人躺进去能管得半截身子,另外半截将就将就被天席地
“今日野餐还想给小友一个惊喜呢”,沈子高扇子一敲,嘿嘿直笑,“李家村人管我这手艺叫卧地龙,果然很形象”
“沈长老,可还记得初见此地的光景?”,时秋倒没嫌弃,靠着帐篷边小心坐下
龙环顾四周,“诶这林子?好像没什么变化呀”
“我说的是临泱”
沈子高豁然,“哦,那时候初到此处,临泱还是一片盆间野草地,嘿嘿,草生得扎手,头上无檐住起来还怪怪的,只是日日好风景罢了”
时秋失笑
南极云深有宝地,仙山琼阁,天下共聚,万族同乐
临海肇始,泱泱而不绝,是名临泱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