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广元那声“疯妇”硬是哽在了喉间。秦平良还杵在那里,他小心瞥过周惠泽,周惠泽的眸子也有一瞬敛起。
方才还整齐分列两排的官员,在太后下阶时,皆小心翼翼聚成一团,缩到了佟仕明身后。
“罪人已除,哀家以此身保东洲海晏河清。诸位还有何异议?”太后面向殿门,面前正是佟仕明和蜷缩于他身后的朝廷百官。
太后脸上还挂着假笑,她跨过姚裴的尸首,若无其事道:“元安郡主得的是思乡之症,哀家许她回边关了。镇宁侯,你尽管进言,莫耽误了诸位下朝,你也好尽快带女儿回去呀。”
郑广元挥袖指向龙椅:“镇宁侯,开荣帝就是在你脚下所站之地扶起你,从此封侯拜相,驰骋沙场,全你雄心壮志。你看着那把龙椅,可要三思而言!”
郑广元脖子一凉,剑上还未干涸的血迹顺着他的衣襟钻进后背。
百官皆屏住呼吸,再多慷慨陈词被压于剑刃之下。面前的女人毒如蛇蝎,连自己的亲侄子都下杀手,旁人在她眼中,不过草芥。
太后将剑往下压了压,迫使郑广元屈膝:“郑大人,你已是三番两次鼓动朝臣与哀家作对,现下又想捂镇宁侯的嘴。你有扰乱朝纲之嫌啊。”
一向沉默寡言的周惠江也慌了神,忙求饶道:“皇祖母,舅舅一心为江山社稷,只是言辞激烈了些。皇祖母莫要疑心!”
郑如杰也应声跪地求饶。
太后道:“哀家岂会不懂郑大人苦心,只不过略施小惩,敲打一下有心小人。谁,还有异议?”
异议即为死谏。
太后望向佟仕明,更是望向他身后的满朝文武。
佟仕明没佩剑,他立在哪里,哪里便筑起铜墙铁壁。佟仕明目光所及,只有空荡荡的龙椅,风声送来关山的呼唤和征战的号角。
佟仕明抬掌将身后的百官屏退半步,自己则上前与太后正视。压在郑广元肩头的滴血宝剑也被这如炬如怒的目光震慑,不由自主抖动起来。
太后冷笑道:“镇宁侯啊镇宁侯,不止是佟越,郑大人和百官的命皆在你手里。哀家一声令下,禁军便会包围宫殿,谁也别想活着走出去。”
佟仕明嘴唇颤抖,目如鹰隼,眼底是关山落日铺就的红。
周惠泽的双手在袖中也微微颤抖起来,他正要出声,佟仕明的声音便落在殿中,如雷霆击地。
“臣,愿舍小女……”
话音未落,殿门猛地撞开,疾风骤雨扑面而来,啷当声一路拖行,来者脚步却利落沉稳。
周惠泽太熟悉这个声音了,他心头抽搐,猛然回首,眸里乍现光彩。
那人神采不凡,像颗明珠,丢在土堆里蒙了灰也夺目。她的脖颈和手脚还锁着镣铐,脖颈又红又紫,手腕被磨得血肉模糊,青肿一片,细看时手背伤痕累累,近乎露骨。
周惠泽打量得越细,眸里的光彩越黯淡。
“将门佟氏,只扶周帝!”佟越右手执刃,目光灼灼。她从风雨中来,伤口被冲刷得鲜红,脚下每一步都带着双腕和指尖的血水。
百官愕然之余,纷纷让出一条路来。
太后恍惚一瞬,抬剑朝郑广元劈去,佟越眼疾手快,单掌握住剑锋,折断了剑,反握住匕首将太后制倒在阶前。
红德见状带着侍卫从殿外冲进来,佟仕明旋身与佟越抵背,将侍卫挡在了佟越身后。
禁军团团围在门外,刀光剑影,直指朝堂。周惠泽顺势拔出侍卫的长剑,一夫当关,独挡禁军。
太后负隅顽抗,怒对群臣:“敬灵公主尚在沙雁关,陆氏不日便会进京,尔等以下犯上,陆氏必将制之!”
“皇祖母怕是等不到了。”殿外传来熟悉的声音,冷淡疏远,“和离书早已送到皇祖母手上,您忘了吗?”
百官面面相觑,周惠江更是不顾一切地朝殿外跑去,却被禁军拦住。
周惠澜素衣白伞站在殿外,朝禁军道:“本宫与陆氏已无瓜葛,即使陆氏进京 ,也是为了辅佐太子登基。朝堂百官无不仰仗太子,佟陆二将千里奔袭扶持周氏,太子登基乃众望所归。”
郑广元忙上前推了周惠江一把,周惠江随即朝禁军高喊道:“姚氏已倒,本宫是东洲唯一的储君,大势已定,诸位还不弃剑?”
郑广元与郑如杰率先跪地,振臂高呼:“太子登基,东洲永固!”
应者云集,禁军左右相顾,弃剑跪地。
太后瞥了一眼颌下的匕首,上面的虎头正朝她无声嘶吼,尖牙利齿正对她的咽喉,抬眸正是那张看似纯良却坚毅的脸庞。
佟越以彼此可闻的声音道:“娘娘,你的囚笼太小,关不住虎。”
太后仰头环顾金殿,悻悻一笑:“小吗?可这囚笼……锁了哀家一生啊……”
落雨连珠,挂在檐下,亭台楼阁,都被雨帘锁成一座座密不透风的牢笼。
暴雨渐歇,淋湿了盘龙,浇透了金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