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都最后一面圆日彩云旗倒下了。
可佟越不肯认输。
这是她初升参将的第一战,她只管莽着一腔孤勇冲锋陷阵。
火光灼痛双目,耳边有啷当响声,抬眼是残破的血色脚印,从殿内到殿外一路拖行。
啷当声戛然而止。一个血迹满身的囚徒在阶前驻足。
他抬起一只铐着枷锁的手臂抹了脸上的血迹,在浓稠的夜色和赤红的火光中抬起头来,但他的脸上布满灰尘与血迹,佟越看不清他的脸。
她只看得见他身后笑对众生的巨大佛像,佛像下是横死的中都国君。
“我的命,阎王敢收吗?”
佟越满身热血都在囚徒阴恻的讥笑中凉透了。
中都国君死了,佟越的第一战彻底败了。
闻声而来的东洲士兵架起刀围在阶前踱步,不乏有人在看到佟越落魄的背影后互打眼色,幸灾乐祸者有,轻视嘲讽者有。
囚徒的脚踝被枷锁磨得血肉模糊,他的躯壳已然麻木,求生的欲望几近癫狂,他赤脚踏向火海。
“别过去!”陆一行觉得此人可怖,一把拽住佟越。
囚徒应声抬眸。
佟越在火光间看到了那双猩红的眼底赫然的疯狂与欲望。佛像坍塌之际,她在一片惊呼声中冲了上去……
“月亮,你下次再捡野男人,我非告诉你爹不可。”陆一行抱着胳膊,撇了一眼塌上的人。
塌上那人眉头紧蹙,梦呓不止,每一句都是“我要活”。
“陆兄,你也瞧见了他腰上的令牌,他是东洲的四皇子。”佟越无奈地揉着眉心,再次把囚徒腰牌上的“周惠泽”三个字翻给他看。
十年前东洲四皇子周惠泽作为质子出使中都,车马骈溢,声势浩大,举国皆知。
“那你打算怎么安置这位四皇子?”陆一行有意加重了“皇子”二字,继续道,“太后的急报只叫咱们出兵驰援中都,可没提过解救质子。”
陆一行顿了顿:“没提到,不是遗忘便是不在意。此次我们未能救中都于危难,还眼见四皇子勒死中都国君,已经是辜负了太后所托。如今浩浩荡荡带回四皇子,恐得罪太后。”
陆一行所言极是。
顺平帝龙脉单薄,朝中只有太子这一位皇子参政,自从顺平帝抱恙,太后姚氏垂帘听政,连太子都插不上话,如今质子回朝,朝堂上必然要生事端。
“陆兄又待如何?”佟越知道他主意多。
“这样,反正他没醒,我们也快到会京城外了,不如我们把他扛到城门口,总有朝臣路过会来拾他,或者等他醒了,他自会进会京,这就与你我二人无关了。”陆一行一手撑着下巴,为自己的计谋露出满意的笑容。
“我见他生的俊俏,万一是楼里的老鸨先把他拾去做小倌……”
“月亮!”陆一行倏地站起来,“你喜欢这样的?”
“哪样?”她转头打量周惠泽。
榻上的男子一身病气,擦拭干净血迹后脸色苍白,但光看那挺立的轮廓,便知道是个俊品。
“其实——这样的,我也可以喜欢。”佟越回报给陆一行嘿嘿一笑。
这是自中都一战后,她第一次笑得如此明媚。
中都之战是她升参将后的第一战,她还指望凭此战扬眉吐气。接到急召后,他们一路奔袭,日行千里,却还是来迟了。他们赶到时,中都皇宫已是一片火海,血流漂杵,遍地插满了西岭的飞鹤旗,这一战已无力回天。
中都战败,佟越心里不痛快,她手底下的兵也多有怨言。但是此刻见了这张俊俏的脸,她烦闷失落的心情有所改善。
“你们虎门关怎么回事,就算佟大将军不出马,不是还有金将军吗?派个初出茅庐的女娃娃,简直贻笑大方!”
“他奶奶的!老子宁愿去沙雁关当火头军也不想跟着这个女娃娃吃败仗!”
“她从前也是个运粮的,要不是有个当将军的爹,怎么可能蹦到老子头上?!”
“人家是将军府的大小姐,指不定烧柴都不利索,还运粮?不知道顶了哪个倒霉蛋的位置加官进爵。”
刚歇了没一会,帐外的小兵围着铁锅又七嘴八舌叫嚷起来。
佟越不顾陆一行的阻拦,掀开门帘便出去,陆一行也跟着跑出来。
佟越虽未卸甲,冷着一张脸,但她偏偏面容生得人畜无害,没有将军的粗犷和血性,加上又刚升参将,手底下的兵碍于佟大将军给她几分薄面,私下里却不畏惧她。
小兵见她走来,只是蹲在地上懒洋洋地喊了一句“大小姐”,便继续端着碗喝汤。
佟越一脚掀翻小兵的碗,烫的他从地上跳起,他正要破口大骂,但是顾忌她身后的陆一行,还是把嘴边的话咽了下去。
小兵正要转身作罢,突然颈上一凉,旁边刚刚起哄的人皆嘘声不已。
“大小姐这是做什么?”
“叫将军。”佟越冷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