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迦宜没说话,细白手指缠住软垫上的绑带,轻绕了两圈,像在犹豫。
程知阙将她的举动看在眼里,直言:“想帮他到底,还是想改变他?”
“两个念头都有一点,但大概率不会付诸行动。”付迦宜松开绑带,实话实说,“我不是救世主,救得了一个,救不了五个十个。”
程知阙鲜少有没料到话锋转向的时候,眼神微变,身体微微向前倾,手抵住下颌,饶有兴致地看她,“有点对你刮目相看了。”
付迦宜也笑,“我能理解为,这是在夸我吗?”
“当然。”
游艇安了防晒棚顶,但防不住海风,她捋顺被吹乱的头发,眺向烁石流金的落日,又切了近景,去看比风景聊胜一筹的他。
氛围正好,她忍不住问:“那在这之前,你眼里的我是什么样子的?”
程知阙说:“想听客观的,还是不客观的?”
付迦宜声音很轻,似有若无,“想听好听的,假话也可以。”
程知阙笑意深几分,“来马赛以后发现,你跟我的预期存在偏差。”
“更好了还是更坏了?”
“前者。”他缓缓补充,“这不是假话。”
付迦宜这一秒有轻微的目眩。
明明不久前还在感叹师傅的船技了得。
半小时左右,游艇停靠在彼岸,伦古先到一步,帮着扎起了帐篷。
岩石右侧架一座烤炉,铁架上放着伦古妈妈事先在集市买好的蔬果和奶酪,海鲜直接就地取材。
伦古将漆红色的塑料桶拎到她面前,付迦宜定睛一瞧,里面两条鲜活的鲽鱼,个头不大,欢腾在水里游动,还没来得及处理。
伦古从泛旧的背包里翻出折叠小刀,找一块石头,要去海边杀鱼,被付迦宜及时制止。
她稍稍弯下腰,轻揉他蓬松的短发,“我们今天不吃鱼,等到时候你把这些拿回去,给弟弟妹妹分了,好不好?”
伦古歪头看她,“真不吃吗?很好吃的,姐姐,我想做给你尝尝。”
付迦宜笑笑,“哥哥不太喜欢吃,我想和他‘同甘共苦’。”
四字成语往往能涵盖很多层含义,翻译成法语不免有些差强人意。
伦古似懂非懂,看向恰巧出现在付迦宜身后的程知阙,思考几秒才开口:“那我再去抓些生蚝和青口好了。”
付迦宜应声称好,嘱咐他小心些,看着他跑远。
无意间转身,对上程知阙难以分辨情绪的眼神,她缓慢呼出一口热气,“第一次发现,你走路好像没什么声音。”
程知阙说:“是你们刚刚聊太专心了。”
食物还没吃到嘴里,骤然下起一场小雨,烤炉上烟熏火燎的火星被浇灭,冒起青烟。
付迦宜随他回到帐篷,抬眼看远处的伦古,见他躲在石洞里没被淋湿,这才放下心。
程知阙在她身后,距离比刚刚要近些,视野范围内刚好是她纤长侧颈。
在船上被吹得心烦意乱,她干脆绑了个丸子头,刚刚才散开,一头长发带了自然卷,发尾几缕勾在手臂上,又被捋到肩后。
付迦宜没回头,背对着他问:“我们明天是不是要回去了?”
程知阙说:“不急,你想多待几日也无妨。”
“算了……无论待多久总归要走。”
“不舍得走?”
话里漏洞被抓住,付迦宜不想承认,迂回说:“没出来之前,你说自驾游会上瘾,看来在这方面有过不少经验。”
她讲得婉转,不乏似有若无的试探,想着力隐藏,实际没起到太大作用。
程知阙笑说:“你是想问我,之前有没有和其他人来过这?”
付迦宜轻喃:“……我不是关心,只是随便聊聊。”
“没有。只和你结伴来过。”他答得坦然。
海边风大,帐篷不能完全避雨,水珠落到皮肤表面,温润的触感。
他气息越来越近,近到她呼吸一再放缓。
头顶光影被遮住,付迦宜抬起头,瞧见他逐步靠近,缓缓侧过身,站在了对面,用背部替她遮风挡雨。
猝不及防面对面,付迦宜下意识重复那晚说过的话:“……我没那么娇气的。”
外面一道雨雾,看不太真切具体景象,他声音显得尤为悦耳:“在我这,即使娇气些也无所谓。我会护着你。”
他说会护着她。
出于一个教育者最基本的责任吗?
付迦宜并非不明事理,传道受业解惑哪一样不比“保护”责任重,她既承了那三份恩情,合该面不改色心不跳地承下这份。
但她似乎无法做到,也无法顺其自然为其归类。
付迦宜后退一步,伸出手,拽他腰际雾蓝色的衬衫面料,丝滑的绸感,薄薄一层,光是攥住似乎已经耗费了不少力气。
她拉他过来,看着他的眼睛:“少淋些雨,你也需要被保护。”
周遭倏然变安静,谁都没再开口。
插曲一过,雨差不多也快停了,岸边多出一艘游艇,有个中年男人拎着钓鱼工具,坐在折叠椅上排兵布阵,鱼竿一端很快被抛下水。
程知阙目光所及,瞧着这场面,无端轻笑一声。
付迦宜轻声:“怎么了?”
“没什么。”程知阙收敛目光,低头注视她,“突然觉得你那天提的捕鱼方法不错,可以留着下次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