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在房中有时闲聊,有时对弈几局,半个时辰倒也不难打发,只是他一连半月来回奔波确实折腾得不轻。有一晚他实在是困极了,说是在我床上小憩片刻,我见他睡得沉,就没叫醒他,去屋顶上和连决喝了一夜酒,那家伙醒来之后竟然还别扭得像头一回在这儿过夜似的。
随着婚期渐近,厉云深便不再来得那么频繁,在“将军夫人”这层名头的照拂下,我每日也不必理会客人,一个人逍遥自在。
这日趁着连决得闲,我便去北苑找他,两人从午后就坐在房里喝茶,在靠窗的位置惬意地纵览街市。
“你倒是一点新妇的自觉都没有。”连决替我添茶,“不去学学规矩?”
“他若是想要个守规矩的,就不会找我了。”我晃了晃杯子,“让你查的事如何了?”
“找到了几个当年在厉巍手下待过的老兵,听他们说,当年肃王那件事过去没多久,厉巍才刚当上大将军,就带了一批人去执行什么秘密任务,这些人回来以后都得了些赏赐,所以我猜想,皇上将剑赐给厉巍一定不是巧合,本来这等江湖之物流入宫中就不寻常。”
“找不到参与那次任务的人吗?”
连决摇了摇头:“总共去了二十人,已经都不在了。”
“二十?”我竭力回忆着当时的情景,“不可能,绝对不止二十。山庄内有一百多口人,且大多都会点功夫,只靠二十个草包士兵,怎么可能那么轻易地屠了整个山庄?更别说还有我爹在。”
“会不会还有其他人?”
“不知道……我当时躲在房间里,看不到外面的状况……但你不觉得很奇怪吗?那二十个人都死了?”
“确实蹊跷,而且他们都不是直接死于那晚,也不是后来死在战场上,全部都是感染了疾症或者发生了意外。”
“看来,有人不希望他们活着。”我剥了颗松子,“再想办法找找他们的家眷,看看还能不能打听到什么。”
“好。”连决喝下一口茶,换了话题:“岳楚仪最近没来找你?”
“岳王听说她来花夕阁闹事,罚她禁足半个月,不然我哪能这么悠闲地在这儿同你喝茶。”
“你说这厉云深是个正常男人吗?不成婚可以理解,但连个喜欢的人都没有,半点女色不近,是和尚还是道士?”连决满脸费解。
我隔着桌子将剥好的另一颗松子仁精准地扔进他嘴里,打趣道:“你倒是日日近女色,也没见你喜欢谁。”
“话可不能这么说,我这叫公事公办。”他调整坐姿,捶了捶发麻的腿,“你就不好奇他是怎么说服皇上的?”
说不好奇是假的,这几日我倒还真忘了问这一茬。
“他该不会是答应了皇上的什么条件,比如暂时先同意你们成亲,等过些日子再把你贬为妾,另娶公主为正妻。”
“那他从一开始就直接娶公主不就行了,何必兜这么大一圈?”
连决撇了撇嘴:“那可不一定。男人啊,说一套做一套,没几个老实的,保不齐他以后把那个岳楚仪娶进门让你们做姐妹呢。”
“这不就来了吗?”我朝窗外抬了抬下巴。
连决不明所以,顺着我的视线往外望去,一眼就看见了刚从南苑出来、急匆匆穿过街巷往北苑来的岳楚仪。
“看样子她这是奔你来的啊。”
“那你帮我解决了。”
“这是你的家务事,我就不掺和了。”他想了想,又说:“我是不是该回避一下?”
我侧耳听着上楼的脚步声,抬手端起茶杯:“晚了。”
我话音刚落,房门口便传来了尖锐的女声:“好你个狐狸精!你马上都要跟云深哥哥成亲了,居然还跟别的男人私会!”
“郡主!使不得!”禹泽气喘吁吁地追在后面跟了过来。
作为花夕阁的管事,盈娘和禹泽平日里其实算不上很忙,做的最多的事是接待贵宾,以及处理眼前这种突发状况。
我看向门外的禹泽,用眼神示意他不必担心,他踌躇片刻,惴惴下楼去了。
“郡主这刚解了禁足就来探望嫂嫂,委实感人。”我悠闲地喝着茶。
岳楚仪大步走了进来,张牙舞爪地站在桌旁:“你想得美!我才不认你是我嫂嫂!”
连决不作声,低着头偷笑,打定了主意要袖手看戏。
“郡主还是赶紧回家去吧,免得再被罚半个月禁足。”我放下杯子。
“你……”她嚣张的气焰霎时短了一截,“你怎么知道……”
“当然是你的云深哥哥告诉我的。”我故作无辜地抬头看着她。
“不要脸!”
说罢她毅然拿起我放在桌上的杯子就往我脸上泼,然而却一滴水也没泼出去——因为杯子里的茶都被我喝完了。
泼酒泼茶的戏码我在花夕阁见了不知道多少回,往往是有家室的人被家中那位找上门来,看见桌上有什么就泼什么,有修养的会泼自家那个没心肝的,没修养的就泼花夕阁的人撒气。
见得多了自然也就有了预判的本事。
我纹丝不动地坐着,岳楚仪举着空杯子僵在原地,房间里只听得到连决没能忍耐住的笑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