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观接下后拱手道是,即刻便跑向马厩。
“宁儿姐姐,风大人去天和堂了,可需要他帮忙?”临瑶不太明白,但感觉到了有事发生。
晚宁抓住了临瑶的手,捏在手里轻轻拍了拍,“你去天和堂找他,把迷药制出来,要多,要快。”
“迷蛊好做,风大人说天和堂什么都有,我这就去。”临瑶轻快地往外走,忽又停下,跑回晚宁面前,去扯她的衣领,“姐姐脖子上的伤记得上药,好全了才行,不然我会时时内疚。”
晚宁自己摸了一下,点头应下,“知道了,多亏了风大人的药,我好得差不多了。”
“好,那我去了,姐姐小心。”临瑶知道定有事发生,嘱咐道。
晚宁看着她离开,望向天边烧红的云霞,顾言此时应是在设伏,方才秦观说仓羯人顺着义临渠往西去了,那便定有个去处,她握了握腰后弯刀的刀柄,目光一凛,跃上了屋檐,脚下踏着侯府新修的琉璃瓦,悄然无声,如披霞的仙娥飞掠而去。
顾言在军中换了一身玄黑的束袖劲装,面罩掩面,半束的乌发披在身上,护腕上金丝云纹随着他整理衣裳的动作流淌着天边映下的最后一丝霞光,“跟我来,不许惊动百姓。”
千余虎焚军一身玄衣跟随他从明泉西面城墙奔过,分成数支分别从城墙上一个个楼梯口下去,逐渐散入城中。胡骑营策马扬鞭,奔入城中,停在了明泉各个街角巷落,有百姓问起,只说是为侯爷的大婚值守。
晚宁沿着义临渠往西走,不见有可疑的船只,疏淡的霞光在水里晃动,橙黄一片,义临渠流向城外,城外?
“需把这小河堵上。”晚宁自语道。
她跑进了街巷里,意料之中,寻到了胡骑军士,“去找二十个长水师的来,把义临渠的入水口封起来。”
胡骑军士侧目思忖,须臾便明白了用意,应下后翻身上马,一骑孤影沿着城墙往军营飞奔。
顾言在城墙上注视着整个明泉,听见有马奔离,循声望去,看见晚宁出现在了义临渠河边,自语道:“河里有入口。”
长水师很快出现在了河边,顾言看着晚宁指令他们下水,带来的木板钢钉一样样递了下去,十来个军士在水中浮沉,入水后如鱼游般纯熟,很快便全数回到了岸上。
“有劳各位了。”晚宁看着一个个湿漉漉的军士,拱手相拜,“回头给你们送好吃的去。”
军士们笑着,脱了身上的衣袍扔在地上,“监军大人好客气,这是我们的职责。”官话已说流利,只是偶尔带着点儿乡音。
顾言在城楼上看着这些人在晚宁面前脱衣裳,眉心拧在了一起,“回头得教教规矩。”
晚宁不觉得有什么,看着他们离开,自己站在河边,转过身靠在栏杆的,逐渐寒凉的风拂起她的头发,她抬手拨了一下,挂在耳后,望向渐渐亮起灯火的永平大街,楼阁屋宇中的喧闹声,散在了风了,没有传到她的耳边。
顾言在城墙上看着她,心想自己不在的这些年,她是不是总这样一个人站在河边,坐在屋顶上,走在街上,怎会如此倔强。
明泉入夜之后,按照原先的布设,家家户户,幢幢楼宇皆挂上了一朵朵的红绸花,晚宁清楚的看见了渐渐飘起的红色绸纱,街上的灯火比往常更亮堂了些。
她兀自笑了,大步往回走,要去将军府,换上她的红妆。
凤冠缀满了珠翠,烧蓝的凤凰生着九尾,她心想定是顾言问刘宜要来的,她知道他总想给她弄来最好的,可眼下戴不得,她拿了起来,细细观赏,而后收进了柜子里,在妆匣里取出了一只金冠,五尾凤她觉得刚刚好。
她将嫁衣的霞帔卸下,叠起来放在了一边,外袍的大袖细细绣着九凤衔花,环绕着花枝盘旋飞舞,栩栩如生,在灯火下一片片羽翼流溢着光华,晚宁握在手里,指尖轻轻描摹着,勾勒出那些纹路,每一丝都是那个人送到她心里的牵挂。
“这人真是……得亏刘宜不怪罪。”
九凤哪里是她能穿的,她摇了摇头,心想正好,先放起来,如今也是不便穿上。
她脱下衣裙,换上了婚服,外袍收了起来,放进了立柜里,“等我们都活着回来,我便穿给你看。”
房门忽然打开,一身玄衣的男人从背后抱住了她,“阿宁。”
“你怎么回来了?”晚宁听见了他的声音,抚上他环在自己腰上的手,“那腰带还没系上呢,你来帮我?”
顾言没有动,只是抱着她,也不说话。
“怎么了?”晚宁歪过头去,想看看他。
“我在城楼上看你走了,便回来看看,你一个人站在那里,我怕你难过。”
“我没有难过呀,我回来换衣裳啦,你看好不好看?”
顾言松开她,将她转了过来,面向自己,从身后的桌上拿了腰带,亲手给她系上,又取来弯刀,递到她手里,“阿宁是最好看的。”
“你明白的,对不对?”
“回来要补上,我还没见过呢。”
晚宁笑着,轻松愉悦,自己转了一圈,“这样也好看的,宫里的绣娘做得最好的便是嫁衣了。”
“是你好看,我的阿宁好看。”顾言将她拉到怀里,仔细瞧着,“阿宁准备好了?”
“嗯,你呢?”
“我是为你准备的。”杀人干架,顾言无需准备,手起便可刀落。
“那我们去看看,临瑶的迷药有没有弄好吧。”晚宁拉着他往门外去,却没拉动。
顾言将她拽了回去,道:“你见过新郎官儿穿夜行衣的?”
“嘿嘿,那你换吧,我去外面等你。”晚宁说着转身就走,却被勾住了腰带,再次拉了回来。
顾言看着她,眼中满是诧异,“你有什么没看过,为何要去门外等我?”
“呃……那个……”是啊,晚宁自己也才意识到,好像确实没有这个必要……眼珠子转来转去,为何呢?
顾言轻笑,自己解开了衣裳,“你帮我换。”
晚宁低下头去,绕过他去拿衣裳,自己也不知为何不敢瞧他一眼,目光闪躲着给他换上了大红的麒麟锦袍。
“是不是不管多少次,你都会害羞?”顾言见她躲躲闪闪,趁她转身,将她拉到怀里,从背后亲吻她的耳朵,而后那温热的气息渐渐落在她的脖颈上。
他双手渐渐收紧,一点点上移,指尖触到了一抹温软,晚宁轻喘了一下,感觉到他整个人开始躁动。
“你……你还要不要去打架了呀?”晚宁轻轻推着他,一丝一毫都没有推动,如有小虫在身上爬动,心上的一点酥痒,往身上迅速扩散。
“打完架再补上。”顾言把她转了过来,轻抚着她晕红的脸颊,轻轻吻在她的唇上。
屋檐上传来了轻微的脚步声,极轻,丝丝缕缕钻进了晚宁的耳朵里,晚宁拍了拍他,双手触上了他的脸,示意他抬头,“有人好像想偷看我们。”
顾言抬头望向房梁,耳朵有意识地捕捉着,“胆子好大,敢踩在我头顶上。”
他瞬间掠去,打开了门,翻上屋顶却只撞见一片墨色,远处挂满红绸的大街小巷灯火通明,鲜红的绸带随风飘扬。
晚宁跟着他出去,翻上屋檐落在他身后,“跑得好快。”她没听见任何声响。
“虎焚军已埋伏好了,他们若想趁大婚作乱,如今定已准备就绪,要快些取到迷药。”顾言往府外走,从屋檐跃下。
“这个吴拓真是不择手段。”晚宁颇自然地跟在他身后。
“你真说他连我头发丝儿都不如?”顾言忽然跑偏。
晚宁一边走一边点着头,“是啊,是什么事情我忘了,反正是说了。”
“干得漂亮。”顾言笑着,这架打得高兴,“明日一早,宫里的仪仗就会过来……”
“可我怕她们出事。”晚宁打断了他。
顾言知道她心软,“他们是冲着婚礼来的,戏要做全才行。”他们往天和堂走去,走过虹桥时,栏杆上的灯火照得他们身上的婚服愈加鲜艳。
风如月给临瑶打着下手,忙活了大半日,发现临瑶身上的蛊虫不见了,便只能做些毒药,风如月说了,死不了,晕半日就行。
顾言带着晚宁一身大婚红袍进门时给他惊得定住了,半晌后问道:“你们过来我这里拜堂的?”
“拜什么堂,毒药。”顾言伸手便要,不客气的看着他。
风如月习惯了他这种样子,桌上一抓,丢在他身上,“拿去,半日啊,别害自己人。”
“半日够了。”顾言拿了便走,晚宁跟在后面,与临瑶打了声招呼,又跟着他出门去。
他带着晚宁回府,让侍卫把姜禹叫了出来,“城外的密道知道吗?”
“知道。”姜禹知道,但没去过。
“去领几个神火营的人,让他们带你去,没去过不算知道,明白吗?”顾言瞪了他一眼,不知为不知,“把这药点着,要把烟障吹进洞里。”
“是。”姜禹郑重应下,往明泉城门方向奔去。
晚宁看着他走到街上,跟着顾言跃上了楼阁屋顶,远远看去,姜禹逐渐成了明泉城中墨色的一点。
“他很努力,你不要太凶。”
“我尽量。”
顾言知道姜禹是好部下,看着他逐渐跑远,最后消失在永平大街的明灯之中。
姜禹到城楼上领了数十名负责巡防的神火营军士,他们在清理灵仪族时到过那个洞穴,刘宜吩咐着他们把那个几乎隐藏的出入口封了起来,免得有人摸进皇宫。
他们点燃了那包草药,毒烟涌入了洞中,仓羯人这一日无法正常进出明泉,聚集在了一个地方。他们藏身的地方离洞口很近,他们来自大漠,不善于在地下辨别方向,毒烟涌入不久便瞬间倒地,神火营军士在夜色中摸进了洞穴,将他们全数扛回了明泉地牢,钢爪被卸下,交给了千机卫细研。
城中的仓羯人忽然无法出去,只能盼着大婚当日劫杀顾言,他们躲在废弃的城中货仓里,在一片黑暗中,看见了屋顶的破洞投下的一道亮光。
晚宁在将军府里休息了两个时辰,顾言坐在她身边守着,天亮起之后,仪仗队伍敲响了将军府的大门。
跟来的几个婢女连忙打开门,看着她们进府,领着她们去晚宁的院子,而后全数等在了院子里,因着婢女说顾言在屋里,她们便不敢敲门。
顾言睡得浅,听见了动静,自己动了一下身子,侧过身去,轻声道:“阿宁,她们到了。”
晚宁揉着眼睛坐起来,迷糊着,但知道现在要干什么,搂上顾言的脖子,吻了他,“一会儿来接我哦。”
“好。”
顾言起身去开了门,满院的人见了他霎时将歪倒的身子立直,行着礼,喊着侯爷。
“夫人起了,你们给她梳洗一下,她想怎么弄就怎么弄,不必苛求。”
“是。”众人应下。
顾言翻上屋顶往外走,回到侯府时,姜禹等在门口,对顾言从天而降的行为还不习惯,吓了一跳。
“怎么样了?”
“侯爷,已全数送进牢里,只是城中……”
“城中也有,你带着侍卫,到街上护着百姓。”
姜禹应下,看着顾言一身红袍,道:“属下恭贺侯爷大喜。”
顾言没想到有人会对他说这话,默了一会儿,目光扫过挂满红绸的帝京明泉,道:“多谢。”
姜禹拱手一拜,转身进了侯府,去值房里找侍卫们出门办差。
顾言站在门口等着,会有仪仗来领他去将军府,他也不知道一会儿会发生什么,只想着最好什么都不要发生。
翌阳军乔装打扮,已经走上了大街,红绸花系在银枪上,一个个身穿红袍,披着战甲,立于街道两侧,城外码头的商船已全数由官府暂管,逐船满人之后陆续出发前往雍州,宽广的码头在东方初晓之时便已忙碌起来。
仪仗来接顾言时,抬来了昨日送进晚宁家里的一箱箱嫁妆,三百零八抬金丝玉石,珊瑚玛瑙,绫罗绸缎,刘宜的诚意在于不惜把库房搬空。
从未有过的紧张攀上了顾言的心头,不知是成婚的缘故,还是出征的缘故,他感觉到了陌生的忐忑。
仪仗队伍红艳艳的走上了街头,各个府邸皆有出来送礼的,跟随仪仗的红衣小厮负责一一接下,十八把方圆大扇与三十六名提灯的宫娥跟在优伶队伍后面,虎焚军一身甲胄,银枪红绸开路,枪尖接下了金乌投下的碎金,红绸花的系带轻轻飘动着,十六名童子在队伍里欢快的撒着花儿。
顾言翻身上马,旁侧虎焚军的校尉牵着另一匹马跟在他身边,鲜红漆金的马鞍缀着流苏,额前偌大的金拓花冠累丝花蕊簇簇立起,随着军马坚实的脚步细碎地颤动。
晚宁由宫娥们陪着,穿的还是夜里自己换的嫁衣,只是盖上了红盖头,五尾凤冠盖着一片龙凤呈祥。
透过轻盈的盖头,晚宁的视线里殷红一片,她看见一杆杆银枪朝她走来,耳边丝竹管弦声渐渐清晰,方圆大扇金凤绘心,三十六盏精心彩绘的八角宫灯坠在提杆上曳曳晃动。
额前配金蕊红花的军马上,腾云金冠束起了顾言的头发,晚宁似看见了那个明朗的少年要来迎她回家。
仪仗停在将军府门外,顾言下马一步步走到晚宁面前,他被陌生的忐忑缠绕着,一时不知该做什么。
晚宁见他愣着,抓起身旁的金称杆,递给他,“快啊,贼要跑啦!”
顾言听见她说贼要跑了,瞬间回了神,是啊,还有贼要抓,他抓起称杆挑开了她盖头,“夫人,我终于娶到你了。”
“走走走,快点儿,小孩儿进里边去,吃饭去。”晚宁躲开了他痴缠的目光,想着那么多人看着,着急忙慌地跑到了队伍里,把十几个童子全数赶进了将军府。
顾言知道她害羞的模样,亦明白她想抓住仓羯人的心思,看着她安置好了小孩儿,走到她身边,牵她上马,“你说的,跟我骑马到街上去,撒钱。”顾言递给她一个锦袋,里面装着沉甸甸碎银。
晚宁翻上马,接过他手里的锦袋,“一会儿贼要是出来了,你要当心些。”
“夫人在抢我的话?”
“这也是我想说的,你总不当心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