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宁心思一转,普通百姓还没见过顾言长什么模样,她把姜禹拉到身边,“这是广陵侯,夜里睡不着,来寻寻乐子,你们家主子怎不亲自迎接?”
几个姑娘面面相觑,怎又来一个?观察了姜禹半晌,领头的那个姑娘垂眸往后退了两步,转身离开,晚宁便知道定是去报信了。
姜禹配合着,懂得晚宁的意思,亦是不敢露出破绽,眉眼一凝,摆出一副冷厉狠绝的神情,“你们就是这么招呼客人的?”
几个姑娘一惊,忙迎了上去,“侯爷莫恼,奴家定好好服侍您。”说着便拉着姜禹的手臂往里走,打开了一扇房门,一并拥着他进了屋子里。
晚宁故作一副女官样子,按着腰间的弯刀,站在门口与几个侍卫扮作守卫,观察着四周,没见有人注意,便悄悄带了两个侍卫离开,往方才那个姑娘离开的方向去查看。
那姑娘拐进去的角落处,入眼便是一堵砖墙,晚宁四下摸索,发现两侧皆有缝隙,“定有机关,找找。”
叱罗桓醒来时发现自己回到了那间牢房里,一度以为自己做了一个梦,直到看见牢房外面,顾言似是依然昏迷,双手双脚皆被锁在了木枷上,他瞬间瞪大了眼睛,心想这下糟了。
此时那不知名牢房之中,红烛的火光下,两个酒肆小厮各拎了一桶冰水,全都浇在了顾言身上,顾言睁开眼时,眼睫滴着水,模模糊糊看见牢房里关着两个人,还未等他看清楚,一道鞭子忽然抽在了他身上,紧接着数鞭落下,脸上、身上传来一阵阵入肉的痛。
他咬牙忍着,眼前逐渐清晰,一个男子站在不远处,身边跟着一个女子,手里拿着火钳,在一盆炭火里搅动着,火星断断续续地扬起,而后化作灰黑的烟尘飘散在火盆边上。
那男子转头望向顾言的一霎,顾言认出了他,“吴拓?”多年前,年少时,偶尔会在晚宁家里见到他。
“顾言,你怎么就还能回来呢?你死在外面不好吗?”吴拓将烧红的烙铁拔了出来,举在眼前细细端详,似在查看烧得是否均匀,“外面好像有人来救你了。”
吴拓身旁的女子摇着团扇,端雅清丽,乍一看都看不出是酒肆姑娘,望着吴拓的动作神态,她笑得嫣然无芳,“主子,他居然敢挖咱们的人,实在可恶,故而奴家便把他抓来了。”
吴拓柔和的笑着,抬起手,抚上了那女子的脸,低头亲吻起来,“有赏。”
顾言看着吴拓刻意为之的行为觉得有些恶心,皱了一下眉头,更多的是疑惑,“吴拓,黑市是你的?”顾言一道道伤痕渗出血来,目光却依旧凌厉,身上的疼痛似乎根本不算什么。
“是啊,我的手段比你好百倍,如果没有你,晚宁也早是我的了。”吴拓望向墙上一排排的红烛,“你若早些死了,她的母亲也许不必死,她也许早就是我的县侯夫人了,安安心心的过日子。”
“你在说什么?”顾言越发觉得他怪异,听见他说晚宁的母亲,蹙眉望着他,目中掠过一抹平淡的杀意。
“是我,告诉刘夕如何让龙骧军战败的,我以为她只要失去一切便会投靠于我,结果她却没有,我便再加了一把力,没想到她宁愿赴死都不来找我,居然还偷偷活了下来,跑到你那里去了,而你现在还要来抢我的手下?”吴拓将通红的烙铁放在顾言的脸边上,双目圆睁,似极兴奋,“你说你这张脸要是毁了,她还会不会喜欢你?”
“你好像个笑话。”顾言神情只有淡漠,看了一眼近在眼前,热气灼人的烙铁,眼睛都未眨一下,他直直盯着吴拓,脸上的一道鞭痕淌下血来,“难怪那日阿宁与我说,京城里一个个歪瓜裂枣的嫁不了,你当是最歪的那个?”
叱罗桓眼看着赤红的烙铁就要烧到顾言脸上,心里着急,怕着晚宁回头要怪他,喊了起来,“对,你就是最歪的那个!“
吴拓听了身后传来的声音,极恼,转向叱罗桓,“月支人,我现在将你遣返,你可就这辈子都回不来了。”
顾言趁机拽了一下捆住手脚的锁链,几下用力牵扯,却丝毫松不开。
“你白费力气做什么呢?那是你家的兵器库里做的。”吴拓淡淡说着,却似有炫耀之意,举起手里的烙铁往顾言脸上挨了过去。
一弯明月飞掠而至,瞬间驱散了顾言脸侧正一丝丝加重的炙热灼烧的刺痛,弯刀绕着吴拓的手臂转了一圈,吴拓的手臂血肉顿时割开,鲜血在地上落成了一滩,站在他身旁的女子惊叫了一声,躲到了角落里。
“你动他试试!”晚宁接回了双刃的弯刀,一双怒目瞪着吴拓,两个侍卫跟在她身后,长剑出鞘,直指吴拓咽喉,吴拓往后闪躲,撞在了立满红烛的墙上,手臂上不住的冒着血,月白的衣袍染红了半边。
“晚宁,我哪里不如他?”烛蜡滴在了他的脸上,仿若一滴红泪,“你我一同长大,他走了那么多年,你为何要想着他?”
“我都说了,你连他一根头发丝儿都比不上,我想到了你不服气,却想不到你还本事挺大,做着黑市买卖?”玄铁刀刃重重劈开了木枷背后一道道缠绕的锁链,她细细检查着顾言的伤势,根本没理会吴拓此时跌坐在地,如何瞪着她,
两个侍卫长剑握在手里,指向吴拓,叱罗桓又补了一句,“你没想到月支人会出卖你吧?毕竟能卖很多钱呢。”
晚宁把顾言从木枷上解下来,抬手擦了一下他脸上的血迹,“你没事吧?”
“我看你下次还敢不敢不理我。”话里似有抱怨,还在埋怨晚宁顾着陪临瑶,拒绝了他。
他侧眼瞄了一下吴拓,邪气的笑忽然爬上脸来,伸手将晚宁拉进怀里,紧紧的抱着,吻上了她的唇,晚宁虽有惊异,却想着他是不是有什么意图,便配合着他,两人相互轻吻,众目睽睽之下,吻得缱绻缠绵。
顾言的手臂逐渐收紧,似想将她揉进身体里,晚宁有些呼吸不畅,轻轻敲了一下他的肩,他满意地笑起,松开了手,望着晚宁微微的喘息,而后转过脸去,挑衅的目光落在吴拓脸上,“她从始至终都是我的。”
吴拓被侍卫的剑指着,目光移向别处,自弃的笑了笑,“你们觉得今日能活着离开吗?”
秦观虚弱中恢复了一些神智,睁开眼看见叱罗桓的背影,用嘶哑的声音说道:“酒肆里有仓羯人。”
顾言听见了这话,眼中寒光闪过,从旁抓起了一条铁链,往前甩了出去,砸在吴拓脸上的同时,上前一把缠在了他的脖子上,“堂堂明德县侯,手握大俞兵甲,却串通仓羯人,不如你今日死在这里如何?”
“我死在这里无所谓,反正你们也出不去了。”吴拓向上睨着顾言,无声的笑着,神情几近癫狂。
晚宁转身劈开了牢房的锁,示意叱罗桓扶着秦观出来,目光转向缩在角落里的女子,大步走到她跟前,弯刀抵在她的肩上,“说,什么意思?”
那女子抖得如同筛子,珠花的流苏沙沙轻响,手里的团扇落在了地上,“酒肆的守卫都是仓羯人,他们会一直盯着密道入口,若是有生人闯入,他们便会将毒放出去,外面应是没有活人了。”
“你说什么?”晚宁难以置信,“外面也有你们自己的人。”
“牺牲几个人,无所谓,你当黑市是什么地方?”吴拓望向晚宁,笑里含着柔情。
十几名仓羯人蒙住了口鼻冲了进来,涌入的空气夹带着一丝丝刺鼻的气味,几个人被围堵了起来。
顾言看不惯吴拓望着晚宁的那副神情,将铁链用力拉扯了一下,吴拓登时伸直了脖子,脸上却依旧笑着。
顾言亦是一笑,一把拽起他,大步拖到闯入的仓羯人面前,拽着他的腰带瞬间将他整个拉起,踢了一脚让他撞到了几个仓羯人的身上,而后又拽着铁链将他一下拖回了自己脚下。
两个侍卫趁着仓羯人慌乱之时,长剑骤然挥下,在红烛的映照下划出了两片橙霞,光华凝聚的一瞬刺入持刀的人群中,锋回而血落,如雨挥洒,顾言抓起铁链的另一端,长长的链条铮铮响动,如若蛇舞,砸向仓羯人的头颅,不过须臾,十几名仓羯人尽数倒地。
“顾言,我输了,晚宁要嫁给你,黑市的人也帮着你,你动手吧。”吴拓趴在地上,颈项如同就要断掉,他爬起身,喉间涌起一股腥甜,吐出一口血来。
“你是县侯,我杀你不合规矩,让人知道了又说我要造反了,你既认罪,那我便把你带给陛下瞧瞧。”说着铁链一缠,将他拉起,从他背后绕过,将他的双手紧紧绑在了一起,抽在手里,“你有什么话可以去跟陛下说说,聊一聊,看还有什么心结未了,你的黑市反正是归陛下了,至于我的夫人,你就别指望了。”
“我怎么也想不到是你害了我父亲。”晚宁走到吴拓面前,愤怒的瞪着他,弯刀抵着他的颈项,“你常到我家做客,我母亲时时厚待着你,你怎么做得出来?”
“那又如何?我始终代替不了他。”吴拓一直睨着顾言,仿佛这样能有些获胜之感。
“就凭你?”晚宁说着便狠狠踹了他一脚,在他倒下去的那一刻,顾言又扯着铁链将他用力拽回,勒得他的颈项一阵疼痛,几乎无法呼吸。
叱罗桓扶着秦观,走到入口处,发现外面毒雾的气味已经逐渐灌满了整条密道,正隔着入口的帘子慢慢渗进来,“我们要找到别的出口,这里应该不止一间牢房。”他望向墙上的一大串钥匙,而后在不大的牢房里四下搜寻着另一个门。
晚宁顺着他的视线,取下了那串钥匙握在手里,沿着墙面用指节扣着,寻找一个不同的声响。
顾言手里牢牢攥着铁链,吴拓几乎被勒得上不来气,顾言便是只留给他一息的余地,狠狠盯着他,等着晚宁寻找暗门。
一声空响在耳边响起,晚宁眼里一亮,双手在墙上摸索起来,摸到了一小块松动的砖石,她试着按了下去,旁侧石门轰隆隆地移开,扬起了薄薄地尘土,晚宁站到门口,入目是一间巨大的地牢,一股腐臭味扑鼻而出,她立时转开脸去,屏住了呼吸,好不容易憋下了作呕的感觉。
那地牢里墙上每隔一段间距便燃着一支火把,空牢房里明显有干涸的血迹,有几个男女关在里头,晚宁走下去查看,两个侍卫自觉地跟了下去。
“你们为何在这里?”
“我们帮官差做事,所以被抓了起来。”
晚宁把钥匙对着锁孔快速的一一比对,终于打开了门,看了一下地牢的另一端,她回头喊道:“进来!有密道!”
顾言已经闻到了从酒肆涌入的毒雾的气味,拽着铁链,一把拉起了吴拓,拖着他大步往那地牢走下去,“你今日好像可以活着。”
吴拓站起身来,眼神空洞地跟着他往前走,叱罗桓扶着秦观紧随其后,那名女子自然也是不想死的,偷偷跟着。
那密道一路延伸向前,根本辨不出方位,转弯时顾言一只手扶住了墙,他发现另一侧是个断层,深不见底,能听见水流声,他死死拉住了吴拓,免得他摔下去。
谁知吴拓一心求死,拽着顾言的手往下跳,顾言被猛地拖拽,随着他坠了下去,一只手死死扣住了断层的边缘,他尝试着挣开吴拓,可吴拓却趁机用松开的铁链缠住了他的手。
叱罗桓扶着秦观跟在后面,眼见着顾言摔下去,惊得喊了出来,“侯爷!”
晚宁闻声回头张望,在那一瞬她只觉得落入深渊的是她自己。她奔了过去,紧紧抓住了顾言的手往上拉,两个侍卫跟着过去帮忙拉拽,被晚宁放出的几个男女亦围上前去,伸手拽住了顾言的胳膊,臂长的男子扯住了他肩上的衣裳,叱罗桓把秦观放在一边,也上前去帮忙。
吴拓被铁链缠着脖子和手,悬挂之下逐渐如同悬梁自尽,他不甘心地看着顾言被众人拉起,感觉着自己逐渐没了气息。
顾言被拖上去后忍着手上的痛将已经断气的吴拓拉了起来,他甩开了缠在左手上的铁链坐在地上,火光下整只手已勒得发紫,他自己也惊魂未定,“阿宁,我想骂人。”
“我也想。”晚宁握着他发紫的手,一下下的揉着,回头向方才帮忙的人一一道谢。
休息了须臾,他们继续往前,走到密道尽头时,发现了一扇生锈的铁门,顾言把扛在肩上的尸首一扔,满腔怒火般踹了上去,生锈的锁断开,落在地上,铁门嗡响着打开,门外已是蒙蒙亮的晨曦。
“这是哪里?”晚宁跟着顾言走了出去,一眼望去像是一个府邸。
顾言看见了正往这边赶的府兵,“吴拓家。”
“糟了,他那夫人可凶了。”
“有人比你夫君凶?”顾言说着便回到那密道里,将吴拓的尸体拖了出来,扔在了地上,赶到的府兵看着吴拓颈项发紫的尸首,不知所措了半晌,而后拔刀指向顾言,“大胆狂徒,竟敢谋杀县侯。”
“他谋杀我在先。”顾言低头在自己身上的鞭痕上虚虚划拉了几下,而后满脸无辜地盯着几个府兵瞧。
晚宁挡在顾言身前,质问起来,“我是清宁郡主,你们家县侯谋杀我夫君不成,自食恶果,如何清算?”
叱罗桓从生锈的门里走出来,听了这话,恍然大悟,“哦~原来这就是自食恶果啊~”
秦观怪异地看着他,心想这人到底在想什么。
“你们赶紧把廷尉叫来,城里酒肆应还死了不少人,我家的侍卫不知道在不在里面。”顾言根本没在意府兵们什么反应,看着吴拓双面圆睁的尸首,自顾自地说着。
县侯府的府兵一愣一愣的,清宁郡主,夫君?顾言?!接连跪下,“侯爷恕罪,属下这就去办!”一个个叩首拜下后慌忙起身奔了出去,就怕方才说错了话,领了责罚。
廷尉得了通报到酒肆里清理了一番,死了数十人,没有发现侯府的侍卫,且搜出了黑市的名册和账目,快马入宫呈给了刘宜。
晚宁将那爱慕吴拓的姑娘打发走,领着侍卫和叱罗桓两个,跟顾言回到侯府。顾言浑身湿凉,鞭痕淌着血红,撞上了等在门口来回踱步的风如月,“你站在门口做什么?”
风如月是在担心他,却迎了他一脸冷淡,赌气道:“我晒太阳!”
顾言一夜未眠还被打得浑身疼,懒得与他掰扯,绕过他往自己院儿里走,风如月见他走了,把药塞在了晚宁手里,“拿着。”
晚宁握在手里,抬起头对他笑了笑,“谢谢风大人。”而后小跑着跟在顾言身后。
叱罗桓扶着秦观走进门,停在风如月面前,脸上挂着若有所图的笑,“风大人,这我朋友,你帮我看看?”
“秦观?”风如月听晚宁说了一句,还在后知后觉的琢磨秦观是谁,如今见到了,对着秦观嘿嘿一笑,“你,拿了阿言的钱,啥也没办成,还欠他一条命。”
秦观一愣,低下了头,“是,我大意了,以为仗着官家便有排面,不该说出去的。”
“不喜欢官家的人多了去了,日后当心些。”风如月说着转身往回走,抬手一招,示意他们跟上。
顾言回到自己院儿里,直接去了汤池,一面走,一面解开了染了数道血痕的衣裳,一件件扔在地上,毫不犹豫地整个人泡进了池子里,身上的伤口传来了熟悉的刺痛,一阵阵抽在肉里,而后消融在水中。
晚宁跟在他身后,将药瓶子放在池边的桌上,拿了帕子坐在池边给他擦着脸,烫伤的一小块皮肉碰到了温水,传来一阵烧灼,他抓住了晚宁的手用力一拽,将她拉进了水里。
晚宁迅速将双手攀在了他身上,免得整个人摔下去,衣裙尽湿,几缕乌发凌乱的贴在脸上,“你干什么呀?想淹死我啊?”
“你还有多少爱慕者?”顾言看着晚宁,氤氲的水汽模糊了视线,眼中沉入了万千情愫,凝视之中透着埋怨,藏着深深的眷恋。
晚宁不吭声,默默地继续给他擦着脸上的血迹,而后轻轻擦着他的身子,指尖透过帕子,抚过他身上的血痕。
顾言一点点剥落她湿透的衣裙,而后掀起一阵水花,尽数扔到了池子外面。
“应至少还有一个。”晚宁停下来,笑着望向他。
顾言将她揽入怀中,轻柔的吻落在她的唇侧,鼻尖触着她的脸颊,眼眸如暗夜的湖泽,泛着缱绻的微澜,似要将她吞噬,“谁?”
“顾言。”
温软的亲吻在她的唇上轻触后又离开,反复引诱着,将她拉进了一团烧心的炙热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