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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5章 团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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叱罗桓在一股熟悉的异香扑面而来之后,意料之中地感受着眼前的一切不受控制地陷入了黑暗。

再次睁开眼时他亦不知是白日还是夜里,只见四周皆是红烛,一根根立在墙上的托架上,煌煌橙焰投出道道木栏的阴影。

在视线逐渐清晰之后,他扫视四周,在这个监牢的角落处发现了秦观,他看见他整个人背靠着墙角,头发蓬乱,衣衫不整,单手臂上就有多处淤青,似是昏了过去。

他用力闭了闭眼,好让神智更清晰一些,试着挪动手脚,发现并未被捆起来,立时爬起身来走了过去。

他将一指放在秦观的鼻息之下,发现他呼吸平稳,似是睡过去了一般,他稍松了神,想着应暂时无碍。

他抬起头,目光顺着牢房的木栏扫过,落在木栏门一圈圈的锁链上,鎏金的梵云纹铜锁显得格外不合时宜,怎么看都像是府衙的牢房,可墙上的红烛似又颇为怪异。

不大的牢房里,没有狱卒,没有看守,叱罗桓一时间也想不出来这到底是在什么地方,他回头看向秦观,只盼望着他能赶快醒来,如今唯一的线索,就是眼前这个似乎睡着了的人。

约莫半盏茶后,一串隐隐约约的脚步声传来,平静,缓慢,甚至可以说是悠闲,从牢房外的角落处慢慢靠近,叱罗桓循声望去,心想那里定有个出口。

脚步声逐渐明朗,一个姑娘出现在叱罗桓眼前,如墨色团起的发髻簪着流苏的珠花,随着脚步身姿而微微晃动,手中团扇轻摇,“异族人就是不同,醒得倒是快。”红烛的火光落在她的脸上,勾出了柔美的轮廓,粉黛轻施,眉目妖而不艳,姿态端丽,媚而不娇。

“你是什么人?为何将我们关起来?”闯过仓羯人的老巢,叱罗桓对这种场面倒是没什么感觉,只想搞清楚身在何处。

姑娘摇着团扇,柔声软语,“主子说,我们黑市里的人竟敢为官府办事,胆子太大,关起来,教训一番才是。”

“你主子是谁?”叱罗桓心中一亮,这怕不是黑市的头子?

“你还是想想你能不能活着回到月支吧,叱罗桓。”那姑娘似笑非笑,若不是身处牢狱之境,倒真能让人觉得她是在真心关切。

叱罗桓心里琢磨了一下,不能为官府办事,那许是与官府有过节,“你们想要什么?”

那姑娘听了一愣,被关起来的人居然还问别人想要什么,颇觉荒唐的笑了,“你觉得你能给什么?”

叱罗桓站起身来,双手抄在胸前,一步步走近她,隔着粗糙起刺的木栏盯着她的眼睛,“看你给多少。”

那姑娘望着叱罗桓上下打量,忽似想到了什么,目光凝在叱罗桓脸上,道,“你能把顾言绑来吗?”

“我不知道顾言是谁。”叱罗桓想知道她为什么要顾言。

“呵呵,你们竟敢给顾言办事,又怎会不知我在说的是谁?”那姑娘手中团扇停下,掩在心口,耻笑着眼前的两个阶下囚,一个半死,一个似是还在垂死挣扎。

叱罗桓故作顿悟,“哦~~~原来是这样,就是说,我们不能给他办事?”

那姑娘顿时苛责起来,娇声软调,气势却凶狠,“黑市与官府本就是黑白殊途,你们这是把所有人往火坑里带,官府如若翻脸,是你们能担得起的?”

“我不知道啊,我只是借着你们这些掮客做些买卖赚钱而已,谁给钱多我便帮谁,那如今可有将功补过的机会?”叱罗桓的眼珠子恰似那算盘珠子,看着眼前的姑娘莹莹有光,仿佛真在询问。

“你若能把顾言给主子带来,许能逃出生天,平安回到月支。”手里的团扇扇起风来,姑娘额前的几缕青丝轻轻飘动,提起这个“主子”便眼含春色。

叱罗桓回头看了一眼秦观,心里知道了个大概,这许是找人帮忙的时候说漏了嘴,说是给官家做的事情了?黑市里可不兴提金主名讳,大俞人果然只适合联络消息。

“我若做到了,你们要把秦观也放了。”

“你做到再说吧。”那姑娘扭过腰身,背对着他,假意不屑,脸上却是窃喜,若办成了,这功劳可算是她的。

叱罗桓站起身来,走到木栏门口,“来,开锁,我现在就去给你把人带来。”他知道顾言留在京城的时间不多了,不能耽搁。

“当真?”那姑娘瞬间转过身来,饱含希冀的朝他走了两步,一双眼睛扑闪着望向他,如同盼食的猫儿。

叱罗桓低下头,避开了她的目光,刻意理着身上的衣袍,道:“我做生意最讲诚信。”

那姑娘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目光移向秦观,“好,如果你不回来,那这个人的命,就是主子的了。”

“放心!”叱罗桓说着又朝门口迈了一步。

那姑娘转身把手里的团扇放在了桌子上,走到远离牢房,与牢房相对的墙边,从挂钩上取下了一大串的钥匙。叱罗桓看她找到对应的钥匙似是非常困难,叮叮当当寻了好一会儿,叱罗桓心想这里定是不止一间牢房。

当门被打开的一瞬间,叱罗桓兴奋不已,这是把黑市整个端给顾言的功劳,能换不少钱。

他大步迈了出去,面对着那姑娘笑道:“美人你等着,让你主子也等着,顾言明日之前便会出现在你眼前。”

“希望你不会食言,不然便是要自食恶果了。“那姑娘拿起桌上的团扇,轻轻摇着,娇美的警告仿若怜悯。

“我从来只吃好吃的东西,恶果是什么?好吃吗?”叱罗桓作为月支人,似没听明白“自食恶果”是什么意思。

“呵,等你吃到了便懂得了。”那姑娘忽然目露凶色,盯着叱罗桓,顺手从旁侧的桌上,拿了一条黑色的绢布,“蒙上眼睛,我带你出去。”

叱罗桓听说过这规矩,黑市主从不示人,到了他的地盘,皆是蒙着眼睛进出,如今自己也体会了一番,倒也新奇,想着的是自己能不能凭感觉记下道路。

漆黑的一团覆上了双眼,他闻到了一丝熟悉的异香,而后昏昏沉沉地任由一双手推着他往前走,感觉自己拐过了数道弯,而后逐渐听见了人声,喧闹中有娇吟浅笑,有高声相呼。

浓黑的墨色落下,灯火透过交叠掩映的红绿纱帐投在眼中,微微的刺痛之后叱罗桓发现自己又回到了那个酒肆当中,“新奇了,方才明明还在牢房里。”他故作惊叹起来。

“限你明日之前把人带来,不然秦观的命我可不保证。”那姑娘摇着扇子转身离开,走了半路,隔着纱帐回头看了一眼叱罗桓,绽起如花的笑颜。

叱罗桓看着那笑只觉得毛骨悚然,热闹寻常的酒肆里居然藏着黑市的头目,他一边摇着头,一边思虑着往外走,步入永平大街时,发现天色已经开始暗下来了。

顾言陪着刘宜写完了一应诏令,便去塑金局里取了那对臂钏,策马飞奔往回赶,家里有个疯子,他始终心里不安。

回到府中侍卫们主动与他说晚宁在临瑶的住处,他立时翻越回廊往客房的方向去,赶到时,晚宁正与临瑶说话。

余光里瞥见了门外的人影,晚宁往门口望去,看见他站在门外时,他亦看见了晚宁额角的淤青,而后一双冷眼转向了姜禹。

姜禹对上他的目光,战战兢兢道:“属下失职,夫人摔了一跤。”

顾言了然,收回了视线,想着定是穿着他的衣裳绊倒了,还磕到了东西,“我说了你当心些,你就磕着了?”他走到她面前,轻轻抚过她额角的青紫,心疼和责备在话语中相互交缠。

“我那是一时高兴,忘了,但总归是高兴了。”晚宁笑着看他,毫不在意这点磕碰。

顾言拿她没辙,“有什么那么高兴的?”而后目光又落在临瑶身上,见临瑶眨着眼睛看自己,便问:“你看什么?”

“风大人早上被婢女们赶来着,我就觉得好玩儿。”晚宁刻意回避了帮临瑶找衣裳的事情,说着看了一眼临瑶,替她解释道:“她还说不出许多话来,风大人说要夜里才能回来,让我帮忙陪着她。”

“那便等着就是,你不必在这里陪着,姜禹守着她便可,府里很安全,不会有什么问题。”说着便要拉起晚宁往外走,“走,回去上药了。“

晚宁一把挣开了他,不情愿道:“我还想跟她说会儿话,你先回去。”

让他先回去?顾言心里凉了半截,也不管临瑶听不听见,姜禹看不看着,“那我想跟你说会话呢?”

晚宁见他一副委屈模样,眨了眨眼,拍了一下临瑶的手,站起身推着顾言往外走,“风大人说了让我照看一下,我都答应了,你就回去等我,好不好?”她拉着他在门口站定,抬起双手捧着他的脸来回搓了一下,似哄着孩子。

“不好。”顾言便似孩子般耍起了赖。

意料之外的拒绝,晚宁放下手来,皱着眉头瞧他,顾言眼睛看向别处,满脸写着“就是不走”。

叱罗桓回来时,两人正在客房门口僵持着,他立在院子门口,嗅着满院的桂香,心思里掂量了一阵,“顾侯爷,秦观我找到了,但好像需要你去救救他。”

晚宁和顾言双双望向他,突如其来的话,语气轻飘飘的,似不那么重要,可其中内容又好像很重要。

“他怎么了?”顾言看向叱罗桓时有些不高兴,脸上似有大团雷云,被晚宁推拒心中本就不悦,如今更想着这人办事不力,拖拖拉拉,现在还要去救他?

叱罗桓定了一下,走上前来,“他替官府办事似乎被黑市主知道了,如今被关起来了。”

“为何?”晚宁疑惑道。

“黑市与官府本来就是黑白两道。”顾言将那一对臂钏从怀里拿了出来,塞到晚宁的手里,“我去看看,你在这等着风如月回来。”说着便示意叱罗桓带路。

“等等。”晚宁忙拦下了他们,“你们去哪里?你需告诉我!”她对叱罗桓喊道,总觉得事情哪里不妥。

叱罗桓正有留下线索的打算,看着晚宁的眼睛,眼里似有些没说的话,“晚晚姑娘,城南的荼仙酒肆。”

“阿宁等我回来,没事的。”顾言正想把黑市收归刘宜所有,想着这倒是个机会,出征前一并解决,安慰着晚宁。

晚宁疑虑着点了点头,看着他们转身离开,顺着宫灯莹莹的回廊快步走远,她心里总觉得哪里不对,却说不上来。

她回到临瑶屋里,继续说着她的婚礼将如何操办,问着临瑶的意见,临瑶时不时点头,时不时摇头,以表示自己的意见。

永平大街初上灯华,楼阙山叠的京城即使入夜亦是一片鼎沸,楼阙上有观灯赋诗的,有饮酒言欢的,采买的女子嬉笑着闲话,提灯的孩童欢闹着跑过,顾言跟着叱罗桓穿梭在人群中,心里想着黑市主到底是什么人,居然藏身京城之中。

两人一路走到荼仙酒肆门口,接客的姑娘挥着手帕,摇着绣花团扇便迎了上去,“呦,哪里来的官爷,好生气派。”只是抬手去碰顾言时,却被一把推开,相互搀扶着,惊愕地看着他。

叱罗桓抬手护下了其中一个姑娘,道:“跟你们主子说,顾言来了。”

几个姑娘相视一眼,略有张皇,打量了站在叱罗桓身后的男子一番,便纷纷往里头跑,留下叱罗桓和顾言疑惑地站在门口。

“里头定有蹊跷。”顾言看着酒肆的大门,裙板雕着花鸟,如意格心往上看见一块金字匾额,敞开的门里灯红声躁,时有纱帐扬起又落下,这几个姑娘似是故意引他往前去查看。

叱罗桓露出了精明的一笑,“顾侯爷敢不敢去呢?其实不去也可以,黑市主抓不抓都可以,里面也左不过是一条人命。”

“黑市的主子居然躲在京城里,我还是要管管的,人不人命的倒是其次。”顾言摆出一副冷漠的态度,对叱罗桓的话术不屑一顾。

“那便走一趟?”叱罗桓抬手相邀,目光似挑衅一般睨着顾言。

顾言亦想知道里头有什么花样,往酒肆里走了进去,恍然一片欢谈娇吟声此起彼伏,随着他们往前的脚步逐渐清晰入耳,他们很快便立于其中,四周一派喧闹躁动的景致,而方才跑进来的姑娘却不见踪迹。

“你见过的人可在此处?”顾言环顾四周没见有什么异常,心想叱罗桓定是见了什么人才要引他过来的。

叱罗桓在饮酒寻欢的人群中搜寻着日里领他出牢房的姑娘,可入目皆是酒肉嫖客,陪着的皆是他没见过的女子,不见有那日里端庄又风情的身影。

“侯爷,我觉得……”话音未落,一股异香传来,逐渐浓郁,叱罗桓的脑子开始晕眩,而后整个人重重地倒在了地上,朦胧之中,他眼前似不断的倒下许多人,有喝酒的人,也有谈笑的人,还有顾言。

晚宁在侯府西院客房里陪着临瑶等到了三更,秋霜夹着冰晶一般掺在风里,一点点灌进了屋子,她走到门外正想把姜禹喊进屋,好关上房门,风如月带着一大包袱的药瓶子,丁零当啷的回到了她眼前,撇了一眼立在房门口的姜禹,道:“小娘子,有劳了。”说着便进屋,在桌上的灯火旁放下了包袱。

晚宁见他回来,松了口气,“我还以为你今日回不来了呢,你自己的伤上药了吗?”

“上过了,我不打紧。”他拿起一个小瓷瓶,坐到临瑶身边,把瓷瓶拿在她眼前晃了晃,“喝了它,睡醒就好起来了。”

“好。”临瑶用力在喉咙里挤出了一个字,接到手里,自己打开了盖子,忍着苦,将瓶子里黏稠的药一点点喝了下去。

晚宁自己在包袱里找了十来个瓶子,用袖子兜着走出门去,跑到回廊里,亲手递给了值夜的侍卫,“拿去值房,这是伤药。”侍卫接过后连着说了几声“谢夫人”,将瓶子全数兜在衣袍里往值房赶。

风如月看着临瑶把药喝完,扶着她躺下,替她理好衣裙盖上被褥,转身吹掉了灯烛,走到门外看见晚宁回来,问道:“阿言回来了吗?”

“回来了,可不一会儿又跟叱罗桓出去了。”晚宁看向院子门外,满廊的宫灯轻轻晃动,她又抬头看了看天上闪烁的星星,“都这么晚了,也不知为何还没回来。”

“去哪儿了?”风如月察觉到了晚宁神色中似有担忧。

“叱罗说黑市主抓了秦观,要顾言去救他。”

“救?可带了人?”

“没有。”

姜禹在一旁听着,亦觉得有些蹊跷,心想顾言会不会需要帮忙,“夫人,属下前去酒肆看看。“

“好。”晚宁干脆的答应,而后又想了一下,“不好,你不熟悉京城,我与你一起去,我回屋拿点儿东西,你等我一会儿。”她往自己院子里跑,翻上了房顶,如同一只野猫,掠过侯府的屋檐,跑得极快。

她落在自己院儿里,在婢女们惊愕的眼神中打开了房门,迅速从妆台上拿起了那柄弯刀,大步走出门去。

姜禹等在侯府门口,他想着晚宁不会特地回去寻上他再出门,便直接等在了门外,“夫人,夜路难行,要不还是属下去吧?”

“没事,什么夜路我没走过?”晚宁笑了,夜路?姜禹是不知道她怎么逃命的罢了。

她回头在门里喊来了几个侍卫,一同奔下了台阶,往永平大街上跑去,姜禹跟在他们身后,寻到那个酒肆时,街上行人已经很少,门外揽客的姑娘已回到里头接待客人,争抢着多金的,与他们回屋去,共度良宵。

晚宁带着姜禹和几个侍卫站在进门处,四下张望没有看见叱罗桓与顾言的身影,却迎面走来几个姑娘,花枝招展,纤腰漫步,“娘子是带人来这里捉奸的?”说着便都笑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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