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柯带回了他的父亲,捆了双手,作犯人领回了竟州驻点,两人没再言语,各自沉重。
竟州军士吸入迷蛊倒了一地,左柯直愣愣望着,事到如今只能求着越州相助,左禄眼看自己的儿子一脸挫败,想说什么,嘴上动了动,却又没说出来,一个罪人,有何资格评判时局?
茫然四顾之后,他又带着他父亲去往宴白那里,风如月与宴白说了一下左禄的事情,便随着临瑶下山去,他需带北路大军前去越州北面,竟州南郊的山寨安顿。
宴白喊他穿上甲胄,他却说:“我风如月来去自由,那玩意儿压着我,我怕是死得快些。”
宴白奈何不了他,只能让他小心些。
临瑶遣了两个五仙族的彪形军士,给宴白用来报信,只要跑得快些,便可阻下南面军队。
刘夕守在西面大营中,他想着这刀磨了十余年,不妨再等一等,稳妥的把越州围下来,兵器装甲便可回到他手里。
只要攻城重器在手,那就算是朝野皆无响应,也没什么大碍。
琼山的军士皆可身负重甲,十二石强弩,五十弩箭,再加短戈宝剑随身,适应环境之后便可日行百里。
宴白看着北路大军走进山谷中,绕开了陷阱,身型魁梧的军士不计其数,皆扛着剑戟,强弩在手。幸好有临瑶,否则越州军士必也是死伤过半,帮着她安顿族人也是好的,晚些时候兴许还得她来帮衬。
左柯带着左禄走来时,宴白和淳安慰皆有些惊讶,这左校尉带着个满鬓斑白,马尾高束,身着灵仪族衣饰的男人,这就是左禄?宴白已有些认不出来,左禄当年也算是威震三军的人,可如今挺拔的身躯似乎只剩了些倔强的沧桑,他上前一拜,“左校尉。”
左禄往后退了一步,他不认得宴白了,这一拜让他多年的愧疚如巨石般压下,他眼眶殷红,脸上的皱纹比刚刚更深了些,可看着宴白一身玄红衣袍,他却关心起来,“统领卸甲领兵,太过凶险。”
左柯心有千万思绪,一时无法言说,看着自己的父亲,他也不知如何处置才好,徇私,好像不妥。
宴白才想起自己也卸了甲胄,扔在了深林里,方才还说风如月呢,他自嘲地笑了一下,“多谢左校尉提醒。”
淳安婉站在一边看着左禄,警惕着,这人叛变过,她觉得,有一次,便可以有第二次。
她发觉左柯一直沉默,原本凌厉的眼中失了神采,几乎凝出了雾,她往他面前走了半步,刻意问道:“左校尉,这是你爹?”
“是……”左柯有些口苦难言,甚至连淳安婉都不敢直视,“竟州军士几乎全都昏过去了,还请……请宴统领相助。”他再没了底气,仿佛自己也是罪人。
左禄看在眼里,一军将领一副愧疚之色,恍惚失神,如何了得?他挺起了身子呵斥起来,“谁教你这样领兵的?!你这副样子,那将士死多少都不够!”
左柯多年未听见父亲呵斥,一瞬间有些恍惚,眼底泛出了晕红。
“窝囊东西!你是要气死我吗?!”左禄自己亦快落出泪来,自己的儿子算是被自己害苦了,气的是自己而已,可嘴上却一点儿也心软不了。
宴白和淳安婉正要劝阻,左柯忽然跪叩于前,“请宴统领派兵相救。”左柯不知那迷蛊之事,眼看竟州兵甲在自己手里倒了一地,他居然还在敌军中带回了自己的父亲,脑子里一片混乱,不知如何行为才好。
“左校尉不必忧心,那迷蛊只致人昏厥,不伤性命,如今暂且稳妥,可等他们醒来。”
宴白不敢挪用左柯的人,如今最怕的是横生枝节,“二位可先回竟州,至于……等战事结束,我再与战报一并呈上,可回头再议。”左禄是罪人,包庇不得,只能祈求顾言心情大好,兴许会不想杀他。
左柯闻言亦知宴白心有芥蒂,领命称是,带着左禄返回。
他回到自己的驻点,并未想着撤军,而是想等着军士们醒来,继续驻守。
宴白把“北面危机已解,已派人前往南路报信”的消息报给了武初明。
武初明大喜,战事若起,谁也受不了,大俞万民皆受连累,不战而胜便是最好的,他便遣人报给陈清。
两个五仙族军士身强体健,是临瑶亲自安排的。两人一路大步奔走,穿山越岭对五仙族人来说如履平地,很快到了越州城门外,穿城而过,是最近的路。
陈清立在城楼上,见他们冲出山林直奔过来,却只有两个人,疑惑了一瞬。
两人在城楼下不断的挥动手臂,看样子不是来找麻烦的,陈清便喊了几个中军军士去问清楚。
“我们要去南面,需快些。”两个五仙族军士跑得喘气,说不出更多来。
中军军士还没有收到指令,不肯放行,五仙族军士眼看事情要耽搁,却又不敢随意动手,急得在原地来回走动。
陈清在城楼上看着,环顾四周却没有其它动静,这两个外族男子兴许不是敌人。
就在他思量着要不要开门放行的时候,武初明的消息才送来,他往城门外一看,糟了,耽误事儿了。
手一挥,中军拉动连接城门的机关链索,将厚重的城门缓缓启开了两人宽的距离,旗语示下,放行。
城门外的军士听见门在身后打开声音,皆回头张望,看见了城楼上的旗语,赶紧让开了路,“多有得罪,请。”
五仙族人摇着头,现在赶过去,怕是要晚了半步,一边叹了口气,一边奔了起来,起脚的速度便极快,在让开两侧的中军军士面前带起了一阵风。
族长的指令,必须完成,他们奔得坚定不移,不敢稍作停歇。幸而城中街道早已空无一人,坦坦石板路直通南面城门,这倒是好事。
旗语传令,南面城门随时准备着给他们开路。可西南面山脚下的郊野平坦开阔,琼山大军在这里走得比北路顺利,很快便逐渐绕过了山岭。
刘夕本让他们穿山而过,距离最近,他们想了个理由推脱,“我们走山路自然轻松,可若林间有埋伏,我们不熟悉的环境,怕是过不了这山脊。”
五仙族人怎会心甘情愿为这恶徒卖命,哪怕被胁迫,也要争一争,他们也为越州拖延了时间,
只是两个五仙族军士到达南面城门时,南路大军已经停在了城门外,按照刘夕的吩咐,列阵以待。
守城中军的弓弩火油已经就位,大型弩机架上了城墙,他们是很介意死些人的,可若敌军袭来便不得不杀。
五仙族军士见城门不开,觉得应是不妙了,跑到了城楼上,中军不阻他们,一心盯着外面的琼山大军。
灵仪族的校尉领着南路大军威逼于前,这里没有灵仪族长相胁,跟随他的灵仪族军士便从最后方堵住了其它人的退路,一方大军心思在两处,等着刘夕的号令。
两个五仙族军士站到垛堞口观望了一番,若高声喊话,被胁迫的族人定会奋起截杀灵仪族逆贼,可也定会有所死伤,他们犹豫了。
琼山族人千年如一家,如何走到这境地的?两个彪形大汉也果断不起来,叛变的不计,可死一地的同伴,如何使得?
陈清接了消息,赶到南面城楼上,见他们二人犹豫着,也想到了一二,便问:“二位是在顾虑族人性命吗?”
两人看着陈清不敢说话,立场不同,无法祈求理解,又默默低下头去。
陈清望向城门外的大军,他又何曾想越州军士少一兵一卒,为今之计,若要不伤性命,那便是抓住刘夕,没有军令,他们便不会往前。
“回报大营。”他淡淡吩咐了一句,身旁中军军士闻言奔去,两个五仙族人见陈清没有逼迫他们,皆有感激。
“大人,多谢。”
“我们不爱杀人,可若到了不得不杀的时候,怕也是受不起这谢。”
五仙族人继续低头不语,脑子里尽是城门外那已列阵的大军,他们也在做最后的决定。
武初明接到消息,把原本要去北面的军士都召集了起来,宴白留下西郊的埋伏,安排了一个千户看管,与淳安婉赶回大营,正好撞见,两人大步跨入营帐询问情况。
“他们应是不想死伤族人啊。”武初明年纪大了,自然也有些心软,要是当年,杀了便杀了,打仗哪有不死人的?
宴白也明白陈清为何回报,他是想替五仙族人要一个折中的办法。
“为今之计便是擒住刘夕。”
宴白将长剑戳在了舆图上,眉心紧缩,思量着如何去擒?
“他不在北路,不在南路,我们可以确定他的位置,可西面的大军内里,我们无法探寻。”淳安婉自语着,说出来,便算理清了思路,只是要如何去做呢?
“我去引他出来。”宴白开了口,“遣百余人跟着我,把停在外面的大军引到封锁线内。”
淳安婉未开口,武初明便先反对起来,“胡闹,那兵甲围上来,一箭便把你撂下!”
“初明大人,少主信我,你也当信我。”宴白似有对策,神色平静,为今之计,也只能如此。
武初明被噎得说不出话来,居然拿顾言压他,这小孩儿真是翅膀硬了,他背过身去,不再理会,满腔的担忧压在了心里,他多年不战,眼前都是他看着长大的小孩儿,如何忍心目送他们入那死局?
宴白知道武初明心思细腻,没有继续与他辩解,转身与淳安婉交代道:“夫人也要信我,我定能回来。”
淳安婉知道他已经决定了,便不再说什么,点了点头,踮起脚,吻在他的脸上,挤出笑来,她怎会不担心呢?可她的夫君是一军统帅,有些事情,无法推卸。
宴白披上麒麟甲胄,走出营帐,点了百余铁骑,听着他的吩咐,军士们带上了许多布条和火油,背起箭矢,翻身上马,稍作调整之后,跟着他绝尘而去。
他们奔出大营后转入了西郊林地,在靠近琼山西路军队是放缓了脚步。
大营扎在林中,不断地有炊烟升起,巡视的灵仪族军士来回走动在各处,宴白伸手要来了带出的火油,将布条浸入火油中,缠在箭镞上,打了个松松的结,最后用火折子点上了火。
“每人十支,全放出去,对准那些做饭的。”宴白笑着,仿佛玩乐而来。
军士领命照做,燃烧的箭矢架上强弓,火油顺着布条燃烧,布条上的结一旦烧断,火油便会顺着布条滴落,够烧一路的。
一束束橙黄的火光落在了西面大军的炊火边上,而后便是每个营帐的外围。
火油燃烧时会生黑烟,那黑烟瞬间散开,整个大营笼罩在了刺鼻的气味之中。
琼山族人蜂拥而出,一片混乱,刘夕闻到味道走出来时,已有不少人四散逃离。
浓烟之中,宴白出现在他视线里,麒麟甲胄撞在他的头脑中,那是他曾经最想要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