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言与晚宁离开竟州之后,叱罗桓自己收拾了一下行装,赶紧上路赶往北漠。他想着临安城此时应该已经有些风声,再不加紧,怕是进不去了。
他与左柯道别时,左柯给了他一些盘缠,说是这次请他帮忙的佣金。
左柯知道他是商人,便说在商言商,该给的,他也给足,跟顾言一样,一分不少。义气归义气,生意归生意,分清楚,彼此便无顾虑。
叱罗桓此时觉得自己遇上了此生大运,遇到的都是神仙,再三拜谢之后,道:“以后有什么事情,尽管找我,包你满意。”
左柯笑了笑,他亦觉得这月支人办事利索,值得一交,“你我日后便是朋友了。”
叱罗桓乐意,他最喜热闹,更喜看热闹,朋友越多,越热闹。
左柯当天迅速审查关押了酒肆众人之后,亲自送他去了广昌门,与他说,从广昌门出去,绕过西北面的桐奄山,走官道便可直通大漠。
两人拜别之后,叱罗桓加快的行程,他惊奇地发现自己不再觉得马很颠人,反倒吹着风,觉得清爽,忽然理解了晚晚姑娘不喜欢马车的原因,心情愉悦,赶路,也格外轻快。
可行至桐奄山脚下,他开始觉得自己有些忽如其来的恍惚,眼前的景象有些一瞬一瞬地扭曲模糊,他想起来风如月给他的药丸子。
他转过背后的包袱,从里面翻出了那个葫芦,往手心里倒了两颗,叩进嘴里,清凉舒爽蔓延开来,逐渐感觉自己好了些许。
他忽然想起大俞人说的话,乐极生悲,乐极生悲,于是压了压自己高兴的劲儿,嘴里嚼干净药丸子,拉了拉缰绳,继续赶路。
兴许是不那么兴奋,脑子便好使,刚刚扭曲模糊的感觉,真就全然不见了。
*
晚宁在入夜前,跑在顾言前头进了雍州城,顾言跟在她身后是自愿的,他不能看不见她。
两人绕过街市,从东侧那片工坊聚集,因着已经下工,人流稀少的丰安坊一路奔到刺史府门口放才停下。
晚宁回头等着顾言,高兴得很,“我比你快。”
“是啊,我跑不过你,许是我年纪大了。”顾言在她身边停下,调侃着,没想过要赢她。
“你才多大?”晚宁说出口时便想起来件大事,“糟了,你的生辰!”
顾言却笑了,“无妨,我多年不过了,今年有你,便是我最好的礼物。这份大礼,我蓄了十三年,许是抵了我多年打杀的罪孽,值了。”
晚宁自己愧疚,“我前些时候还想着的,这仓羯人一闹,我又给忘了……”
“阿宁心里有我,我知道。”顾言一点也不在意,伸手蹭了蹭她的脸,“快进去看看王潜有没有吃的,我饿了。”
“嗯,好。”晚宁翻身下马,把背后的伞,挂在了马鞍上。
她还有些期待,想知道王潜有没有先知道他们来的消息。
两人把马拴在了那石狮子腿上,相视一笑。晚宁拉着顾言跨上台阶,侍卫们见顾言跟在身后,喊了声侯爷,皆没拦着。
王潜此时还在端着茶盏,端详着他的字画,觉得这山水里还需加点儿人物,皱着眉头一番思索,不知加在哪里合适。
“王大人!”晚宁拉着顾言满院子乱转,四处喊着,她也不知道王潜在何处。
顾言不想拦她,任她牵着,跟着她走,他自然知道王潜应该在哪里。
王潜听见声音,惊奇的很,怎有女子前来,侍卫也不曾通报,声音好像还挺熟悉,他便走出书房,顺着声音的来处,寻了过去。
晚宁拉着顾言已经转到了后院儿里,从正厅西侧绕进了园子,王潜四处张望着从东侧出来,正好错过,于是,只闻其声,不见其人,奇了。
晚宁在园子里四处寻找,钻进水榭石洞,拨开半枯的藤蔓,又绕到凉亭小楼里,地方倒是干干净净,清幽雅致,就是没人,她甚至往廊桥下的水里看了看,似是怕王潜淹死了没人知道,“这么大宅子,就住他一人,真是冷清,连下人都不多。”
“不然你觉得我怎么总往你家跑,你家有人味儿。”顾言跟在她身后,就爱看她稀奇古怪地样子。
晚宁似是回想一般,站住了脚,“不对啊,你家里不是有宴白陪你嘛?”
顾言毫不避讳,“可我喜欢你啊。”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
王潜此时正好寻到这园子里,远远的,视力迷蒙的眼睛里,模模糊糊看见一男一女站在池子边上,还牵着手,看着那银冠大马尾,以为是婉儿和宴白……
“贤婿!”他高声喊了起来。
顾言听了,看着晚宁诡谲一笑,“岳父大人!”竟顺着王潜应了声。
王潜一听,声音不对啊,眯着眼睛,探着身子,一步步靠近,逐渐看清那顾言的脸,“哎呀,侯爷,你何必戏弄老夫呢?”
顾言却似是赢了头彩,“看来,王大人的眼线不怎么灵。”
王潜也觉得奇怪,不管是宴白还是顾言,来了定该有人传信才是,怎今日没了?
刚这么想着,放在外面的探子跑了进来,四处找着王潜。
因着在书房没瞧见人,他也奇了,满院溜达。
“王大人!”探子大声喊着,中气十足,声音回荡在刺史府内。
后院园子里的三个人全听见了,皆知道是城外的探子回来了。
王潜疑惑不解,顾言憋着笑,晚宁摇了摇他,示意他看看王潜,两人笑出了声儿。
王潜转身走出了园子,在内院书房后边找到了喊他的人,“你怎么才回来?人都到府里了。”
“大人,侯爷和裘家小姐,跑得是真的快,那马,似重影一般,一骑十影啊,小的们,真追不上。”那探子气喘吁吁,浑身是汗,王潜见了也觉得应是尽力了,毕竟这两个人都不是什么省油的灯。
“行了,下去吧,歇会儿再回去吧。”
那探子见王潜没有怪他,疲惫中咧嘴笑了,应了声是,退了出去,走了两步似是跑得脚软,往前一跪,幸好旁侧有墙,扶住了。
顾言和晚宁远远看着他的背影,皆觉得有些可怜,晚宁拍了一下顾言,佯装嗔怪,“都怪你,争这点小气。”
“明明是夫人说要追上他的呀。”顾言无辜地看着她。
王潜就在他们前边,全都听见了。他曾听闻这两个人年少时上房揭瓦是名满京城,今日也是略略感受了一下,估摸着京城的百姓十三年前应是日日都有新鲜戏可看。
他转过身,对着顾言拜了一拜,“侯爷,此行到此,所为何事啊?”他打量了一番顾言的装束,赫然是一副宴白的模样,再看晚宁,分明就是婉儿的衣冠,只是衬在她身上,又多了几分明媚之感。
顾言来雍州其实只是想看看王潜,想他多年来亦是真心帮了他,如今孤身一人住在这里,淳安婉和宴白又替他和晚宁卖命去了,于情于理都应过来看看。
“我和阿宁要回京城去,宴白和婉儿帮我们引开了视线,往番城去了,我便想着来看看你老人家。”
王潜看着顾言先是疑惑,而后转为恍然大悟,“侯爷是想去秋猎?”
“大人觉得如何?”
“名正言顺,情理之中。”
顾言忽然有个主意,“大人可愿同去?”
王潜不大愿意参与明争,想了想,拱手拜道:“老夫无用,去了只是平添一点烦恼,说侯爷暗中与我勾结,我先前又与刘夕有来往,怕被人抓了把柄,侯爷不妨去问问陆大人。”
“陆匀?”晚宁想起了那个刺客,真是又傻又可怜,“他上次还派刺客来侯府捣乱。”
王潜听了有些尴尬,虽然他不知道陆匀怎么想的,但他确定陆匀不是要害顾言,定是有些误会掺在其中。
“陆大人在查刘夕之事,我已与他说了。他受命于陛下,龙骧军之事…他也在查,如今估摸着还在寻刘夕当年谋害老侯爷的证据。”
顾言怕晚宁听了这些又会想起难过来,把她拉过来细细看了看,确定她神情里没有异样,才对王潜说道:“龙骧军弃城是不可能的事,城中放火之人已落网,只缺个实证。”
“可他屯兵不算证据吗?”晚宁只是有些急。
“只能证明他谋反,不能证明龙骧军清白,博他自己说出来,不够稳妥,要让龙骧军得以昭雪,让朝野上下皆无可指摘,还需更多。”顾言摩挲着她的手,似是安抚。
王潜抓到的关键却不是龙骧军如何,而是刘夕屯兵,“他竟真的囤了兵?!”
“师父在越州营中,我派去琼山的斥候回来了一个,说确实有,至于多少尚不清楚,越州军的校尉还带着人在琼山窥探,未有其他消息。”
王潜此时想要赌一把,“侯爷,你起兵如何?”
顾言知他想什么,刘夕等的机会,便是这个,“翌阳军一盘散沙,越州军只有万余,就算各州联合,不知敌情,也没有胜算,王大人是要拿百姓生灵作赌注吗?”
顾言最不喜的便是这种手段,眼见就要翻脸,晚宁忙拉住他,“大人,世事皆可赌,百姓的性命,不可。”
她拽着顾言衣袖,拉了拉,顾言看向她,方才消了翻脸的念头。
王潜亦知其中道理,“老夫只是怕时日越多,刘夕的兵马越雄壮,到时候更难收场。”
“两种情况的结果都是差不多的,王大人,胜兵先胜而后求战,败兵先战而后求胜 注1),战事不可急于私利,民乃国之根本。”晚宁怕他再说下去,顾言真会翻脸,忙压住了他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