寇清昼回府时,天色已近昏暝,娥眉般的弯月雾蒙蒙地挂在梢头。
丫鬟端来铜盆为他净手,又奉上干净的布巾。他将手上的水珠擦干,抬眼看向一言不发的舒灿歌。
镂空纹彩灯罩里烛火摇曳,小夫人俏生生立在珠帘下,像一尊玉瓷美人,眸子衬得如同琥珀琉璃,却含了一丝淡淡的疏离。
他已经知晓姜璇到府上之事。
近来公务繁忙,他常常来不及用晚膳。换作没成婚前的孤家寡人,无人记挂,他也不甚在意,饿一顿也没什么。
但如今每回晚归,厨房的灶上总是煨着一碗甜羹。她会试一试温,若烫了,便吹一吹再递给他。
今晚是一盅雪耳百合汤。
他坐在八仙桌旁,动了勺子,问:“姜三小姐如今在宅子里?”
语气四平八稳,听不出喜怒。
“五爷想见她?”舒灿歌反问,神色冷淡,又说:“她在东厢房中,食宿都已准备妥当,五爷若想见她,趁现在过去,她应该还未就寝。”
寇清昼不置可否,厅堂安静,只听得勺子轻点碗沿的响动。
忽然他轻笑一声,“好酸。”
汤羹里加了枸杞和干枣,又是用冰糖煨的,自然不会酸。
那双明亮的桃花眼含了促狭笑意,一眨不眨地盯着她。
舒灿歌瞪他一眼,抿唇将瓷碗从他面前抽走:“五爷既然觉得酸,那便别吃了。”
寇清昼一愣,片刻后露出哭笑不得的神情:“人是你救回来的,你如今却不高兴了。”
她心乱如麻,也疑惑起来。
诚然,白日里她出手相救是当机立断,但等到真把姜璇接回家里,她又隐隐怄气。
忽地又想起先前在偏厅,瓶儿懵懵懂懂说的话——
“夫人,您说五爷会不会顺势把姜小姐收了啊?”
不等她说话,小桃急道:“你瞎说什么!姜家还背着罪名,姑爷怎么可能让一个罪臣之女进门。”
小桃一边反驳一边暗地观察着舒灿歌的神色,但见她只是怔怔,不知道在想什么。
宋翎也说:“小桃姑娘说得不错。且那姜三小姐是京城有名的才女,眼高于顶,即使姜家满门获罪,也不像是能委身做妾的。”
顿了顿,她又正色补充道:“若寇大人在这时候收了姜小姐,算是落井下石,以他的为人,想必是不会做出这种事的。”
舒灿歌一时不知宋翎是在安慰自己还是在说笑。
见她似在神游,眉间有浅淡的纹路皱起,须臾却舒展,似乎又是迷茫又是不甘。
寇清昼忽然开口——
“那么,你今日为何要救下她?”
这个问题,姜璇刚才也问过她。
舒灿歌从繁杂的神思中回神,一双黑白分明的杏核眼注视着他,半晌,才微微咬了咬下唇,闷声:
“我怕她死了,也怕你难过。”
寇清昼一怔,旋即哑然失笑:“我说过,我与姜三小姐并无旧情。”
的确,他之前曾烧了姜璇送来的古琴。但他也曾说自己不通文墨、不擅作诗,可她今日却见到了那只风筝。
字迹隽永飘逸,诗句情真意切,难怪姜璇割舍不下。
他对她所说,究竟有几分真,几分假?
忽然,那人长臂舒展,轻轻揽她入怀,怀中气息苍茫,如雪后翠竹,胸腔里的心跳沉稳。
“我心中所念只有你一人。夫人,不要胡思乱想了。”
吐息温热平缓,掠过她耳畔,却又有着馥郁如曼陀罗花香的蛊惑。
*
七日后便到了除夕。
熹明帝晌午在宫内设宴,午宴后又安排了去东郊围场打步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