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他见那问话的人身上紫衫黑冠,人模狗样,自己却跟滚落了泥巴的驴似的,不免眼神都更冷了一分,抬手愤愤地扯松了汗湿的领口,眉也皱起来:
“熊胖子,再敢乱叫,我砍死你。”
这分明是露骨万分的威胁,可那听言的司卫首领却只是粗声一笑,抬手冲他抱了抱拳,道一句“毛儿爷辛苦”,便继续领人往大殿内走去。
殿前的空地上捆着缴械投降的禁护营侍卫,粗略一数,五百人里只剩下小半,而这尚且活着的小半,神色也已然惊恐涣散,由此不难推断,方才入夜时分的大殿之上,必然是有过极为血腥可怖的情形。
“裴大人呢?”他拉住个火班营的铺兵。
那铺兵向大殿侧旁的廊子指了指:“方才蒋尚书来过,说有塞北的军报,在那处与裴大人叙话,刚走。”
那首领便让身后的司卫都留下来帮铺兵做事,径自登上了大殿石阶,绕过廊柱。
待走到了御书房东侧的游廊上,他果然看见一个血红满布的脏白身影,正靠柱坐在栏杆上闭目缓神,便犹豫地唤了一声:“裴大人?”
栏杆上的人似是惊觉,睁开了一缝眼睛,待看清是他,才舒出口气来:
“……是景贺啊。外边怎么样了?”
景贺道:“南衙武库外闹事的人都送监了,太后宫里也新派了我们的守卫。蒋尚书让前锋营的将士们在宫里做最后的搜查,天亮前应该能来回话。”
裴钧听言点点头,一时也没说别的。
他那一身从忠义侯府穿出来的白衣裳是大半都被血淋透了,宽肩松垂,右手摊在膝头,掌心是紫红的,布袜也不知脱去了哪里,此时正赤足踩在冰冷的廊道石砖上。
景贺见状,问了一句:“大人冷不冷?”
裴钧像是被他问住,想了想才答:“不冷。”
过了片息又说:“方才还不觉,可眼下好似是冷一些了。”
景贺闻言,连忙把身上的黑缎披风解下来,直接替他披在了肩上。
裴钧与他并不算熟络,往来说话都是公事公办,信任也只基于姜越的搭桥,还从没得过这等关照,眼下受了他这一好处,不免是有些吃惊的,但却暂时没力气抵抗,便只能由着他粗手粗脚地一番拉扯,末了,才倦然一笑:“晋王留你是保我的命,你不必做这些。”
“裴大人有所不知。”景贺从怀里拿出布巾来,塞在裴钧完全充血的右手里,比划了一下他的脸,“王爷也说您是书生,叫我们要格外小心照顾。”
裴钧听来一顿,闷闷笑出了声来。
他捏着那布巾在脸上擦了一把,却始终还觉黏腻,便也不强求擦净,擦过两把就停了手,闭目沉息道:“我还能被冷死不成?他也管得太多了。”
可再睁开眼,他却觉头顶月色仿佛可爱了半分。
片息后,他神色似乎清明了些,沉眉问道:“钱海清呢?”
景贺答说:“按先前说好的,钱侍御应是正在来的路上。”
裴钧便又问:“闫尚书在哪儿?”
景贺说:“刚才在宫门外见到了,他正派人去给六部大人报信。”
裴钧用他的布巾擦了擦右手扳指被溅上的血,直起身来想过一时,才问:“刑部现在可有人在?”
景贺点点头:“大人猜的不错,张尚书今日在部院值夜。”
可裴钧听他这么说,却半分没有欣喜神色,反倒是摇摇头,叹一声,心道这场上都打过八百圈了,这阿三却是连牌都没抓过。
他想了想道:“罢了,那就叫他来枷走蔡延。等寅时开了宫门,你们把蔡延拎出去。”
“是。”景贺答道,这时见他疲惫,不免又说,“大人要不歇一会儿?钱侍御赶来还需时候,再有不到一个时辰,又该要上朝了。”
“不歇了。”
裴钧轻轻摆了摆手,这时好像是回复些力气,便扶着廊柱站起了身来,沉默一时方道:
“我还有事,要见见里头那位。你带一些人,随我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