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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6章 其罪四十九 · 愚直(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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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钧醒来的时候,窗外的雨声如瀑。屋里不热,倒是一片昏黑,只床脚点了盏油灯亮着。

骨头似乎裂开一般,腰背屁股疼得要命,后脊上脱了衣服敷了药,像凉丝丝的风正往他的骨缝里钻。

他眼睛睁开条线,转转眼珠子,见周遭没有萨满也没有血炉,自己那铜币的红绳拴回了手腕上,姜煊留下的一红一白两个泥人也插在床头,便终于松了口气。

头下的枕头就在手边,好像有点硬。他动动指头,摸了一下,入手紧实又有弹性,便赶快捏了捏,是人的腿。

他一下子把眼睛完全睁开,屋内弥漫的药味混杂了一丝草木香气,顿时钻进他鼻腔里,叫他蒙混之中生出一喜。

头顶的呼吸声由远及近:“别动。”一只手把他的头按回了那条腿上,“背上有药。”

听见这个声音,裴钧长长吐出口气,便再度闭上眼,趴好了道:“好。我不动。”

他嗓子还是哑的,修长的身躯斜趴在浅藕色的床被上,脑袋侧枕着姜越的大腿,宽厚光裸的后背上杖痕交错,满片青红。伤最重的地方有两道皮肉已经翻起,哪怕涂有些止血祛痛的药泥,擦去了血污,那情状也直为可怖。

姜越半睁着眼睛,没有表情地盯着这一身伤,已独自在黑暗中坐了很久,这时见裴钧醒了,只再探了探他额头的温度,就用玉节似的手指将他的碎发拢到耳后。

裴钧感觉到他带有剑茧的指尖掐在了自己的耳垂上,头顶也传来他极为低沉的发问:“现在倒会听话,早干什么去了?”

裴钧自知不占理,忍着疼,把他拉出来的麒麟香囊慢慢塞进身下的被子,又抬手拍了拍自己身边。

姜越小心地退开身,把枕头拉过来给他垫上,随后合衣在他身边侧卧下来。

如此,裴钧总算再与他面对面了。梦里的人终于又在眼前,他恍惚间还不及欣喜,却见他已经换上骑装,目光不由一黯。

姜越枕臂看向他,眉心挂着一道散不开的浅川,脸上一丝笑也没有,眸底的痛色在烛火下摇曳,极轻声道:“行装都收好了,赵先生和郭氏兄弟在前堂候着。天亮我就要去京南大营点兵,点好兵,就要南下了。”

说到这儿他眉心更加蹙紧,那浅川化为深流,眉峰下的双眼更是荡起暗涌:“你这样,叫我怎么走?”

裴钧费力地抬起手指,轻轻点在他的眉心:“七郎……不气。没有下次了。”

姜越把他手指捉下来,察觉他的烧热似乎降下来一些,便握在胸前,没有说话。

他不说话的时候,就是在生气。裴钧想了想,放低了声音道:“你背上的疤,我如今也有了,我们岂不是很般配?”

姜越眼下顿时发热,更紧地捏住他手指,连后牙都咬紧:“谁要这种般配。”

裴钧闷闷发笑:“我啊。”

“你还笑……”

姜越凑上去堵住了他的嘴。这一吻本来是浅尝辄止,但从唇瓣贴住的瞬间起,却渐渐化为凶狠。

姜越扣着他的下颌扬起脸来,在他苍白的薄唇上辗转逡巡,啃咬吸吮他的唇珠,探入他齿关的舌尖尝到了他口中残存的锈甜,就像猛兽舔到血腥,愈发食髓知味地欺近他身前,捏住他的脖颈,将唇舌与他深深地纠缠在一起。

呼吸交接,气息混乱,姜越已经在克制,可胸腔中的酸涩与隐痛一旦找到了宣泄口,竟是难以遏制地溃堤而出,全都涌上他眼下鼻间。他急切捕捉着裴钧虚弱的吐息,一寸寸撕咬入腹,像是衔来贡物填给魂灵深处的心魔,却怎么填,也填不够。

裴钧将自己的防备全都放下,极尽所能地任他占有,任他肆虐,任他在唇畔吸吮和舐磨,只翻过手来,将他的五指与自己紧扣在一起,拉到怀中,忍着剧痛,用尽力气地把他的手背扣在了自己的心上,几乎是想按入自己的胸骨,在这一刻,才真有了一股死里逃生之感。

姜越喘息着与他分开唇舌,意尤未已地与他额头相抵,长睫颤颤,心绪仍在起伏,此时是无比后怕道:“裴钧,裴钧……算我求你,再不能……再不能有下一次了。”

“好……好。”裴钧嘴唇已被啄出殷红的色泽,和后背一起开始发肿发疼,忍着疼应了两声,只敢用舌尖碰碰,又垂着眼向他温声告饶,“好王爷,就饶了我这回罢……”

姜越近在咫尺地看入他眼中,目光极尽痛惜,气息颤抖地问道:“你把事事都机关算尽,捏着免死金牌,顶着伏天的日头,居然穿一身棉褂去上朝!是在答应我这兵权的时候,就早已猜到有此后果……却为何一句不同我讲?这顿打,你就非挨不可吗?”

裴钧轻轻地顶着他的鼻尖,在烧热的迷蒙中半闭着眼睛,亦用气息回问他:“那明知缺兵少粮,山穷水险……我一再告诉你,此战难以速决,朝廷……也随时会对你过河拆桥、围追堵截,那北疆的战事,苍南道的叛乱……你也非平不可吗?”

姜越眸底一震,听他低回的声音笼在耳畔,幽然空洞道:

“公无渡河……公竟渡河。七郎啊,你我谋的不是安于一处,而是天下共清,那生来便是如此命运。你上战场,刀剑无眼……我在朝堂上口诛笔伐,又何尝不是命悬一线?我二人,是何其相似的境状……”

说着,他犹疑的叹息在昏黑中散开了:

“七郎你这一生……自永顺帝仙去,便开始威慑皇权……你皇兄在位时,你是困在王府的白玉堂,你皇侄在位时,你是藏在鞘里的斩`马刀,哪一日,不是剑悬颈上?哪一日,不是跌川临渊?而我为官为臣,游走蔡张之间……少不更事,还把自己拱上了帝王西席,懂事后方知此中凶险,步步亦皆是如履薄冰。到如今,站在这寒冰之上……我已经站得太久,太久了……我想打落那把悬在你颈上的剑,我想踏破这万丈冰原!可我试过了……我已经试过了。单凭我一个人,我办不到……”

姜越摇了摇头:“我们还有时间,此事并非一夕即成。你自来圆融,为何今日偏偏愚直?”

“还不怪你?”裴钧忍着疼挪了挪身子,揽住姜越的后腰,钻在他颈窝里,狠狠地咬着牙道,“自古君仁则臣直,我好好的奸臣当不了……都是被你糟蹋的!谁让你问我……什么月亮不月亮的,谁让你翻了承平寺子屋的辑录送来?谁让你……逼我走上了这条回头路?你点了我这一篝火,烧热了我一片心,现在还要怪我愚直?姜越啊姜越,我本来就是这般愚直……你偷偷看了我十年,你会不知道?”

他好像是真烧糊涂了,忽地吐露了最真的话,浑身热得像块烤熟的肉,吞吐的呼吸也眷在姜越的颈间,很快就喷湿了骑服的衣领。

姜越气息一滞,任他咬着自己的侧颈和耳朵,心头的火气并没有消融下去,反倒是烧得更烈,方才独自在静默中压平隐忍的思绪也似乎随他此言而再度翻滚起来,忙捉住他的手,让他趴好。

“就是你害了我,你认不认?”裴钧任由他摆弄自己,咬着他的耳垂低问。

“我认。我认……”姜越整个人都快被他给烧化了,这二字说得是承认,却更似后悔,“我只是气你明知凶险,却一句不讲,还头也不回地往里闯……裴钧,我夺权一事,从来不需要你来证道、殉道,你立于庙堂,也绝不是孤身一人,你还有我!我一再如此说,可你是不是忘了?若早知你有此一劫,这兵权我不要也罢。大不了杀出京城回壑州,统领兵马再南下,我们未尝不可——”

“我确然有你,这是我此生最最幸事。”裴钧捧着他的脸,压低了声音徐徐地说,“可冰原之广,冰河之深,唯我二人,亦无法安然渡河。而你我尚在冰层之上,万千黎民却在冰水之中,酷制朽政害人如猎猎北风,天君无为是阴阴雨雪,这风雪不止……冰期何绝?”

“你我是可以离京……你我是可以夺权,但在你我夺权之前,如此内阁、如此朽政多存一日,万民就多苦一日。你我既离,蔡张复位,那这新政造下的孽障,谁来收拾?新政捅破的天下,谁来补好?而此去平叛的若不是你,你舍去这兵权却眼见兵戎不休、生民累战,又真能无愧于心,高枕无忧吗?”

连番的言语让他再度咳嗽起来,这一咳,他舌尖又尝到血味,还带得心肝脾肺肾哪儿哪儿都疼,加上皮裂骨痛,想要卷起身子也没有办法,直疼得两眼发花、几欲作呕,不由紧闭双眼,用力忍耐。

此情此境,实在不是争论的时候。姜越仅剩的怒意也被他咳散,赶忙起身给他顺气,让他别再说了,可他却忽然拉住姜越的手,忍了一时方道:

“姜越,我虽也惜命,但成大事者……不可惜身。朝廷的棍棒能打到每一个人,我既是躲不掉,便想让这满宫的朝臣看看……让天下百姓看看,看这帝王威严是如何错用,看这朽制酷刑是何其可怖!若他们觉得李存志离得远,那我裴钧离他们可近?若他们觉得南地万民伏于低处,那我裴钧站的可高?若是连我都躲不过这横空的冤枉和身上的棍棒,这普天之下,还有何人得其幸免?那样你我就算离京,又真能置身事外吗?”

他恶声一叹,深深吸气道:“这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世上妇孺受难者,岂止是我的姐姐、我的外甥?那李存志岂止是李存志,李偲又岂止是李偲呢?他们亦是你我,他们亦是万民!姜越,你若是心疼我,便把万民都当做是我来心疼……你要是想救我,便把我当做万民去救。你要是恨,那就杀回来!不是杀人……而是杀了这溃烂的朽政!去建立一个……让李存志和我这样的人不会再流血的明堂,去建立一个官奉其职、民有其用,各司其业的天下……

“你在清和殿前捡到我折子的时候就应该知道……这才是我写的万民之策!你在半饱炊外问我月亮的时候就应该知道,我何其渴望一轮明月,我又何其渴望人人都有明灯?如果这明灯必要从我手中点燃,那我绝无推辞,哪怕烧尽自己,也定要第一个将它点燃……而如若月轮长明,我尽沐其下,我也望这月光……能照到天下的每一个人。姜越,你明不明白?”

“我明白,我明白……好了,好了。”姜越抱住他的头,嘘声令他平静下来,生怕他再说下去又要难受吐血,便起身,从榻边端了药来,嘱他先把药给吃了。

裴钧含着送来口中的汤匙,见姜越一边喂他,一边敛眉瞥向窗外,不由也转眸去看,眼见天光微亮,耳听大雨初歇,心底不由沉了沉,沙哑道:“你快该走了。”

姜越一腿盘在榻上,坐在榻边垂眼看着他一背的伤,想到这晦然的局势和即将到来的分别,喉间阵阵发堵:“真没想到是这样同你分开。”

“我倒想过……”裴钧皱着眉头忍受满脑的晕眩,用力地摸到他腿边,用食指勾住了他的小指,轻轻地摇了摇,“就是没想过会这么痛……”

“还有什么是你没想到的么?”姜越把最后半碗药给他喂完,搁下了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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