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微微耷着,半边头发垂在鬓角处遮盖住眼尾,一条胳膊自然的平放在躺椅,另一条胳膊搭在肚子上,手里的书随着呼吸一下下跟着微微起伏。确实没有乱七八糟的声音,甚至是连呼吸声都很轻。
这是一种很放松的睡姿,可眉毛间却始终微微拧着,即便现在被一条毛毯包裹住也依旧没有舒展。
如果不是因为休眠的体温过低,那就是最近的压力过大或是心情不明朗所致,也或许是长久的习惯性使然。
不招人喜欢的秉性此刻沉睡在这具身体里,跑出来的是难得窥见的柔软,今见山的目光便肆无忌惮地从眉眼上缓缓下移。
两片唇瓣轻轻闭合成一条线,上面是有阴影的人中,下面是没有胡渣的下巴,他知道这里是古龙水混合淡淡酒精的香味。
今见山倏地收回视线,放轻声音往厨房走去。
游弋睡得很沉,看迹象不知道还能睡多久。今见山把所有饭菜闷在盖子里,没有叫醒他,抱着手机坐在沙发上等着。
外面的天渐渐暗了,在彻底黑下来之前游弋终于醒了。他先是盯着外面的天色晃了会儿神,然后在起身时又盯着身上的毛毯看了几眼,这才转头寻找屋子里另一个活物。
“怎么,醒来不知道今夕是何夕了?”今见山仰靠着沙发背,歪着头一脸打趣地看他,“用我介绍一下自己么?”
游弋没有立刻站起来,撑着腿睡眼惺忪地看他:“不是说叫我?”
“叫了,没叫醒。”
明白他为什么赖着不起来,今见山很贴心地起身往厨房走:“之前就发现你睡觉打呼,是不是被女朋友骗了?”
“是么。”游弋敷衍应了声,扔开毛毯抓着头发往卫生间走去。
等一通收拾过后,两人坐在饭桌前外面已经彻底黑了,晚饭的时间刚刚好。
三菜一汤一个不算甜点的甜点,主食是米饭,饮品是薄荷柠檬水,餐具是筷子汤匙和小碗,除此之外再没有任何别的东西。
今见山看游弋盯着餐桌不动,拿过小碗帮他盛了汤:“是不是刚睡醒没有什么食欲?先喝点儿汤暖暖胃。”
游弋接过:“谢谢。”
“除了不吃重口还有没有什么不吃的东西?”今见山给自己也盛了一碗。
游弋喝了口,豆腐的味道并不重:“没有。”
“小时候刚到两位叔叔家,吃不惯羊肉,总觉得有膻味,”今见山夹了块牛肉放在游弋的米饭上,“同是男人,当然不会在他们跟前露怯,于是硬逼着自己吃了一块。”
游弋有点意外:“你不是骊城人?”
“我爸是昌市人,自从我妈嫁给他连带着家里也不吃羊肉。”
原来如此,游弋没有就着话题再往深问,夹起米饭上的牛肉放进嘴里。他嚼着暗自给出评价:非常不错。
儒雅的动作像是品鉴什么珍馐,今见山笑着挪开视线:“吃完我梗着脖子坐那儿不动,江叔问我好不好吃,我说好吃,然后两人换着给我夹,一块刚啃干净,碗里又一块等着我。”
“最后吃了有四五块吧,不记得了,反正吃完我闹着要给我爸妈打电话,猜猜。”
游弋抬眼:“没来接?”
“没来接也好了,起码有个准信儿。”今见山拿了只虾,“虾线去了,旁边的小碗是蘸料。”
“没让你打电话?”游弋像是没听到,继续夹着牛肉和土豆吃。
今见山吊着胃口边剥虾皮边问:“我们刚上一年级那会儿还没手机吧?”
“嗯,座机。”
“那也得是条件好的家庭,一般条件都得跑到电话亭或者是商店去打。”今见山把剥好的虾递给游弋,“介意么?”
游弋看他一眼,端着碗凑上前:“不用照顾我。”
“那你自个儿剥?”今见山用指尖划拉了一圈桌子上的食物,“咱俩必须吃完。”
“靠我一个人吃不完,”游弋对着他的碗抬了抬下巴,“边吃边说。”
明明跟关心半点不沾边,可听在今见山耳朵里硬生生就能变得微妙,他擦着手轻笑了笑。
“他们家当时是单位分的房子,就两间,两人在里面睡着,给我在既是客厅又是厨房的空位置摆了张床。”
今见山开始嚼嘴里的食物,等咽下去又吃了一嘴,接着继续嚼。等了半晌都没等到下文,游弋只好问:“然后。”
今见山不慌不忙地喝了口汤,放下说:“筒子楼你应该知道,一条走廊上全是屋子。”
“嗯。”
“吃虾,别光吃肉。”
土豆烧牛肉应该炖了很长时间,坠着一点肥肉的牛腩既松软又有劲道,土豆入口即化,就连牛肉里都有土豆的香味,非常合游弋的胃口。
此刻对面的人一直揪着虾不放,弄得游弋有些烦了,他语气不太好地问:“你怕我全吃了?”
短暂愣了一瞬,今见山哭笑不得地放下筷子,一脸痞气地指了指:“来,吃,全是你的,今儿碗里的东西你要不全吃完试试。”
“......”
游弋欲言又止地看他,最后没忍住问:“土匪?”
“昂,土匪。”今见山一只胳膊搭着旁边的椅子,下巴微抬地看他,“你不是觉得我嫌你吃多了么,来,我今儿就看着你怎么全吃完。”
匪气太足,也不仅仅是匪气,还有种强势和压迫。看着这幅模样的今见山,游弋忽地垂头笑起来。喉结和肩膀随着震颤跟着抖动,连带头发也从两侧垂了下来,衬得他整个人愈发摄人心魄。
血液汩汩鼓动在皮肤下,颈侧的动脉跳动的尤其厉害,浑身开始发热,甚至连眼睛也开始变得潮湿。
今见山沉默地看着,伴着低哑笑声一遍遍调整自己过快的心跳。等人停下,他不受控制地脱口叫了声游弋的名字。
望过来的眼睛里噙着笑也有水润光芒,几秒后今见山说:“你头发长了。”
游弋敷衍应了声,拿起筷子:“吃吧,我吃不完。”
“你要不试试用勺儿,把汤汁浇在米饭上和着肉和土豆一起吃。”
游弋按照今见山说的换上汤勺:“继续。”
想了半天,今见山这才慢悠悠接上:“那种地方怎么可能有电话,身上没钱也不可能出去打。最后实在没办法,想着找个地方把身上的膻味儿洗干净,结果筒子楼里的卫浴是公用,在走廊尽头。”
“洗了?”游弋问。
“没有,田叔买了个大红盆。”想起往事今见山有些不情不愿说,“放在暖气片旁边,兑好热水,我坐在盆子里,一人浇一人给我洗。”
想象了一下画面,游弋非常有礼貌地忍住笑,继续用汤匙和着米饭一起吃,不想对面悠悠补了一句:“洗了三年。”
“咳咳——”
游弋速度极快地偏过头又是笑又是咳,今见山见状不满地啧了声,连着抽出几张纸巾递过去。
“我们那会儿基本都这么洗,要么是去澡堂,看来你没用盆子洗过?”
“嗯。”游弋接过,擦着嘴笑说,“家里有浴室。”
今见山:“我记得李棠家的院子以前也是单位给分的吧,虽然比筒子楼好点儿但也好不到哪去,征购之后才成了真正意义上的小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