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初说话还是以来人为主,他们靠嘴靠手吃饭,肚子里自然不缺货。
活跃起气氛,当属一把好手。
看四下热络得差不多了,几人才试着提出些必要问题。
探寻着这些平凡英雄,背后的历史。
“嘿嘿,我呀!差仨月从军就要满十五年喽!”孔毅拍着大腿笑道。
脸上不由自主,呈现出自豪的表情。
“一开始啊,我们都是山隼军的!”原来赵直打开话匣子,表现也不比郑星辰强多少。
“你们知道山隼军吗?那可是飞骑营之前,中州最厉害的军队!”时隔多年再提起这个名字,赵直依旧与有荣焉。
年长者捻捻胡须,轻笑说:“晓得晓得!山隼大名谁人不知呢?”
“知道就对了!”另一堆儿里的郑星辰,赶巧也落在这话题上。
“当年我可是山隼军里,百发百中的弓箭手!”
“现在是飞骑营里,百发百中的弓箭手喽!”不待对方把话说完,沈南风和江夏忙不迭从旁起哄。
逗笑了来人不说,惹得王成思跟侯生两位山隼旧部,亦前仰后合、大笑连连。
“那你们为什么要当军人啊?风里来雨里去的,终年奔波辛苦!”中年人问题里其实埋了钩子。
想用后头这句“辛苦”,让他们多说说自己得艰辛与不易。
谁知王成思一张嘴,就落了不同格局。
“哪行不辛苦啊?种地的、赶车的、做买卖陪笑脸的,只要活着哪有轻松的?”
侯生顺着对方话头往下说:“是啊,跟外头人比起来,我们这点儿付出算不了什么!”
“更别说打了胜仗算军功,平日还有俸禄拿着!一年四季,米面不缺、布匹不愁,哪儿来什么辛苦?”
沈南风这性子,几年下来真是没白磨,果然愈加平和稳重。
“要说辛苦,我觉得还是家里人更苦些……”江夏音调爽朗,话却不算轻。
下一处那俩年轻人,显然意识到了这点。
立即调整思路换了新问法:“你们出来当兵,家里人都支持吗?”
没成想这问题如此寻常,竟换来对面几人,齐刷刷摸头憨笑。
临了还是武隐做了解答:“我们大多都是孤儿,没什么家里人可问。后来成亲,姑娘家一早知道,接受起来就容易了。”
不咸不淡两句话,惹来年轻人一阵唏嘘。
本着活跃气氛的念头,周迹杭把话转到谭鸢身上。
“何况我们这儿,还有人没成家呢!你说是吧,谭一下!”说着便拿手拍上对方肩膀。
周迹杭当然不是有意揭短,他只是不想在这种时候,让谭鸢缺席。
人生路无论怎么选择,都值得被理解和记得。
“见你们一个个都好好的,成家立业、娶妻生子,我心里就比什么都踏实。”谭鸢多言,实属罕见。
更别说是以这么平静祥和的语调了。
其中一个年轻人,与其中间只隔着楚一巡。
他望着谭鸢侧脸,料定此人必有来历,但对方一定不会告诉自己。
进行最顺利的要数孔毅那组。
他们几个岁数大些,正是上有老下有小的年纪。
当着长者,冯初九难得吐露心声。
“我这一入军营,家里大大小小就全靠媳妇儿一个人张罗……”
“老人家上了年岁,总有个腿脚不利索……每回家去问起,总说还好、放心、没事儿……”
“可看着她那张脸,我知道她惦记我……”冯初九声音有些发紧。
说起自己浑不在意的刚硬汉们,一提起家人那真是柔肠百转、满心愧疚。
“唉,我家孩子倒大了,能帮着担担抬抬……”赵直一面搓着膝盖一面抬头看天儿。
“可身为丈夫不能尽心,作为儿子无从尽孝……里里外外欠的,只怕下辈子也还不完呐……”
叹息压弯孔毅眉眼,使其一同低下头去,再没了言语。
严飞阳看着几人,不由惦念起向晚跟严州。
“自古忠孝难两全啊……”他努力扯开个略显苍凉的浅笑。
“再等等吧……等天下太平、南北一家那天……孩子跟父母就都能团圆了……”
攀谈一言接着一言,一语顺着一语,直把月亮举到正空,星星捧出天河。
苍茫夜幕下,春山跟在破军后头,撒着欢儿奔逐萤虫。
草色沾满四蹄,夏风一起连带空气都是香的。
少年盘腿坐到秦川对面,脸上神色说不清是诧异还是嫉妒。
他抬手薅了根儿草叼在嘴里。
再次确认道:“你是说,皇兄一早有意让我领兵?折腾这遭,只为让我自己说出来?”
“呵呵,不然你以为,来飞骑营这趟是为什么?”秦川用手撑在两侧,仰头望着漫天繁星。
眸子里的光,却比任何整条银湾还亮。
“那、那你们……”韩冶显然有些不服气,总想找出证据证明,这两人串通一气。
“我们很久没见面了。”不料越是这样,对方气焰就越是嚣张。
一声哼笑,打断少年问询。
“朝廷军营,哪里儿不需要人?根本抽不出见面的功夫!再说了,这点儿小事还要他亲自吩咐,你未免也太小看我了吧?”
“秦大哥既如此神机妙算,那不妨再占一卦,测测皇兄要派我领哪路兵?”瞧这气焰熏天的,韩冶实在不想就此认输。
况且好容易遇见个愿说敞亮话的,还不赶紧拉着问问清楚?
等旨意下到王府再准备,岂不什么都晚了!
论起气人本事,秦川这些年跟着韩凛,可算没少学。
只见其听了韩冶激将,不仅不恼。
还煞有介事地掐诀念咒、振振有辞。
害得少年心口窝一紧,登时烧起团火,直呼自己所托非人。
不管不顾抄起地上石块,卯足力气向对面掷去。
秦川咧嘴轻笑,并不防备。
单等石头打到跟前,才闲闲一歪脑袋轻松躲过。
伴着落地声,一拍大腿道:“算出来了!”
“真、真哒?那你快跟、跟我说说!”这冷不丁来一下,倒把韩冶绕结巴了。
探着身子嚼着草,满脸兴致高昂。
秦川收敛起玩闹神色,脊背直若长枪。
“中州跟南夏素以金泽江相隔,却总有几路可通。”
“西线江面开阔、水流湍急,最宜大船行进。”
“东线水速终年平稳,自青湖渡江入金照,抢占沿途粮仓,可谓关键。”
说着他站起身,走到少年身旁。
“青湖驻军统领岑彭,据说极识水性,手下的兵也惯于行船。”
“京城这边,朱祐将军御下严谨、军纪刚正,最是合适人选。”
韩冶一句句仔细听着,将这两个名字使劲儿烙在心坎上。
他本想问自己能否担此重任,可抬头瞧见秦川眉眼那一刻,少年改变了主意。
“趁机抢渡金泽江,拿下午阳跟金照!沿途占领粮仓,一路挺进南夏都城,完成三军汇合,这些我都记下了!”
“很好!”秦川拍拍对方肩膀。
两轻一重,稳稳放下了这千斤重担。
他重新坐回少年对面,目光深邃好似凝固的铁块。
“东线有齐王,西线交给你!父亲与我便可卯足全力,自迎新浮桥突入盛棠和凤枝,打他们个措手不及!”
秦川说这话时,眸中精光四射,后槽牙咬得咯咯响。
韩冶觉察到变化,这不是秦大哥在跟自己说话。
而是中州骠骑将军,在制订作战计划。
少年听来心潮澎湃、热血沸腾。
恍惚间,他仿佛看见南域全境,遍插中州旗帜。
百多年坚持与等待,终于换来南北一心、天下大同。
“可皇兄什么时候,才肯下令出兵啊?”
就像曲子里弹错的几个音,一想起昨日对话,韩冶仍心有不解。
他本想从秦川这里找到答案,让自己吃颗定心丸。
没想到,方才还知无不言的秦大哥,一碰上这个话题,立马像被韩凛夺了舍。
浅浅一笑道:“不急,该下令的时候,自然就下令了。”
“那什么时候是该下令的时候?秦大哥,你就别学皇兄了!给句痛快话,身上又少不了块儿肉!”少年是真急了。
眉毛拧作一团,双拳死死压在腿上。
看样子,对方要再不说个分明,这厢就预备直接动手抠了。
“他在等一个人,也在等一个消息……”瞧着对面那丈二和尚的样子,秦川只好略作提示。
“别急……我相信那个人,那个消息,就快要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