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不得拂去肩头落雪,秦川快步走进小佛堂中。
烛火点燃手里的香,飘散开的沉静香气,让心情稍稍平复下来。
“还好,赶上了……”
他兀自叨念着,声音沉得好似古井里结的冰。
对着面前的佛像,虔诚地拜了三拜后,秦川将香小心翼翼地插进了香炉里。
曾几何时,这些事情对于他来说,实在是生疏又笨拙。
虽然以前,娘亲还在的时候也是日日礼佛,秦川亦经常在身边陪着。
可那不过是,小孩子为多和母亲在一起,所寻的借口罢了。
后来,娘亲走了,自己也长大了,这间佛堂便几乎没有再踏足过。
不管世人求神拜佛,是为祈求好运还是为内心平静。
秦川都觉得凭借自己的力量,永远要比等着佛祖慈悲普度,要靠谱多了。
更何况,古语有云“男儿膝下有黄金”。
自己这一世跪天、跪地、跪江山社稷、跪父母恩师也就够了。
无谓再生过多贪欲,软了膝盖,弯了脊梁。
而现在,他已连着跪了两个多月。
从深秋跪到严冬、从暮商跪到岁尾。
拜佛的动作越来越娴熟,每日跪得时间也越来越长。
可那端坐在龛里的佛祖,只是满目慈悲的看着他。
包容下他的悲痛、疑惑和期待。
现在,又要来包容他的绝望了……
其实,从九月第二次相见开始,秦川就发觉了韩凛的不对劲。
他怎么也忘不了,那日屋子里仍旧没有点灯。
晦暗的天色隔着窗,渗透进丝丝缕缕的冷意。
让那固着一室的红,又填了几道冰凌。
韩凛的脸就隐在模糊的光下,苍白而虚弱。
肩膀时不时微微抖动着,似是在压抑将要到来的咳嗽。
衣服虽仍是合身,但衣带明显松松垮垮的。
肩和背所撑起的轮廓更薄了,像一张纸一样。
沉默替代了语言,再一次流动在两人之间。
这回,秦川没有给韩凛任何退路。
“你怎么了?”
“没、没事儿啊。”
“如果真的没事,为什么不敢点灯?为什么怕我看见你?”
“只是偶感风寒而已。”
“什么样的风寒,需要你在我面前演戏?”
“我没有。”
“你撒谎!你连咳嗽都要拼命忍住,衣带特意系得很松,就是不想让我发现。”
“我……”
“说,你到底怎么了!”
“我说过了,只是偶感风寒。”
无声的交谈,到此戛然而止。
韩凛避开了那灼灼的目光,起身向门口走去。
经过身边时,秦川甚至能感觉到,带起来的微风。
他是多想拉住对方问个一清二楚,可终于还是什么都没做。
眼睁睁看着人消失在院子里。
而一个令秦川肝胆俱裂的恐怖猜测,却随着韩凛离去,愈发顽固地盘旋在脑海中。
怎么赶也赶不走。
当然,对于这场相见,恐惧的不止是秦川,还有韩凛。
以上这种种改变,说起来的确惊心动魄,可若不是每日跟在自己身边,是很难一眼察觉的。
毕竟,除了偶尔的咳嗽会暴露些行迹,其他方面暂时只有轻微的显现。
所以,对于秦川仅仅一个照面,就发觉出自己的异样,韩凛根本没有准备。
在一次又一次无声的关切中,他败下阵来,不得不仓皇而逃。
而他说过的话,此刻却重新回荡在屋子里,一遍遍折磨着当下的秦川:
“我韩凛一生也只属秦川一人!此约既出,永生不悔!若违誓言,愿受天谴!”
“从此以后,我便彻底是你的人了。无论是身体还是魂魄,生生世世都只属你一人……”
“今日结发为契,苍天神鬼皆可为证,若违此誓,天地不容!”
过去的誓约一字一句,化成锋利的刀刃,切割着少年的心。
这一次,他是真的害怕了……
他怕没来得及实现的约定,却应验了后半句。
既然他们已经甘愿忍受漫长的分离,为什么,还要韩凛为此付出不该付出的代价?
自那一天起,不信神佛的秦川,开始了求神拜佛。
甚至,比最诚心的信徒,还要谦卑。
无论忙到多晚,无论被什么事情牵绊住,他总要在子时前赶回来。
净手焚香,长跪不起。
默默在心中祈求着,如果世间真有命定的劫数,那就把韩凛那份都加诸在自己身上——
让自己替他病痛缠身,替他受尽苦楚!
哪怕替他去死!
起初,他不是没有动摇怀疑过。
也许韩凛,真的只是偶感风寒。
只是一时国事操劳,没有跟上休息,才会体力不支、疲态尽显。
可随着日子一天天过去,每月两次相见,韩凛的症状不仅没见好转,反而更加憔悴虚弱。
时时一副,要毁于严寒霜雪的样子。
哪还有半分记忆里策马扬鞭、意气风发的爽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