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人的上衣是浅色的,我能看见他背部弓起,手掌捂着胸口,一瘸一拐的蹭着墙走出巷子。他另一只手里拿着弓箭,挤出巷子后立马蹲下身来咳嗽。他咳得过于用力,像是要把肺部吐出来。咳了半天,他很痛苦的吸了口气,忽的抬头看我。我被吓了一跳,一下子从凳子上站起来。他的脸被光照的阴森森的,像是随时要死掉。我慌张极了,本能的跨过栏杆向他跑去。他的嘴唇惨白,面上也毫无血色,一头短发乱糟糟的,正张着嘴艰难的呼吸。
你,你不要紧吧。你怎么了,出什么事了。我喊着,他在我面前摇摇晃晃的,几乎随时都会摔倒。我连忙伸手扶他,他却没稳住身子,一头栽在了我胸口上,我被撞出去好远,腿磕在了栏杆上,一下子翻了过去。
好大的力气。
而导致我飞出去的罪魁祸首却是更加的狼狈。只瞧他单手撑着栏杆,呼吸的幅度格外的夸张。他的发带掉了下来,被死死的抓在手心里。我从地上爬起来,看着他脸朝地倒下,一点支撑的动作都没有。我单条腿跨过栏杆,脚腕被狠狠的磕了一下,以一个极其诡异的姿势接住了他,他后背上的箭囊叮当的散落,在黑夜里发出极大的声响。
我感觉自己的腰部在尖叫,被磕到的地方都在隐隐的作痛。被我接住的男人显然神智不清,他被我撑着脖子,弯着身子咳嗽和干呕。他大概没吃东西,胃部空荡荡的,什么也吐不出来。我抢救出自己的脚,终于变成了正常的双腿直立,男人捂着嘴,他抵着我的胳膊,身体在颤抖,剧烈的咳嗽致使他吐出一口鲜血,一半溅到了我的袖子上,另外一半在我的侧腰上。
一切发生得太过于迅速,迅速到我完全没来得及回神。他在我怀里毫无求生的欲望,身体冷冰冰的。我握了握他的手,试了试额头的温度,他的脸滚烫,一定是发烧了。
怎么能搞成这样呢,到底发生了什么?他的身上有伤口,裂开的皮肉里混合着以太物质。挂在腰间的身份牌上写着他的名字。他叫浅羽悠真,HSO-S6浅羽悠真,这堆前缀是什么,我根本看不懂啊。这是他的公司么,类似于HIA那样的?
我跪在地上,用单只胳膊撑着他的身体。我不知所措,担心他就这样死在我的面前。浅羽悠真闭着眼睛,吸气的时候会痛苦的拧起眉毛。我真的慌了神,完全不知道要做什么。我要怎么办,要怎么做?我想我应该打120,应该报警。对,我得叫救护车,打急救电话,对,就这样
我的手机呢?我的手机在哪里。我把浑身上下的口袋都摸了一遍,点开手机时指尖都在颤抖。我找到电话,毫不犹豫的拨打120,我在脑子里思考说辞,我从没叫过救护车。我应该说我所在的位置,患者的身体状况。他的状况是什么?发烧,吐血,神智不清?伤口发炎?
症状是......
是我手机里传出的冰冷的提示音。
它告诉我,您拨打的号码不存在。
不存在?
怎么会不存在呢?为什么会不存在?我不死心,又摁了一遍。结果是一样的,不换尝试多少次都是一样的。我看着手机里的数字键盘,忽然感觉它那样的陌生。我拨打了110,119,乱七八糟的瞎摁了一通。无一例外,这都是不存在的。
新艾丽度有着自己的法则。我忘了这点。
不,那现在要怎么做。我抱着浅羽悠真,以可悲的身躯阻挡着夜晚的寒风。我不认识他,但是我不能就这样把他丢在这里,如果他出事了怎么办?如果他没撑住怎么办?如果真的有什么意外,治安官会不会查到我。我是最后一个接触到他的人,说不准也是他最后一个看见的人。不行,不可以,是否被治安官追查都不是这件事的重点。我得帮帮他,尽我所能的帮帮他。
我拿起他的身份牌,名牌的背面塞着一张明信片。明信片上是另外一个女人的脸,带着一副眼镜看起来格外的严肃。我试图拨打那上面的号码,不管怎么说都应该是浅羽悠真认识的人。可是他抬起手,浅羽悠真摁住了我的手机,他不让我打这个号码。
他都已经这样了,我觉得甚至到了生命垂危的地步,可他还是阻止着我把这个号码拨打出去。或许是这两个人之间有点什么,我不知道,我也不该知道。我放下手机,对上他金色的瞳孔。他的瞳孔有些扩大,睫毛因疼痛而不停的抖动。我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恢复的意识,但我想我应该紧抓住他清醒的时间。我还能找个别的方法,找个最直接,最简单的方法。
我说你还能动么,我要松手了,撑着自己别倒下,我去拿你的那个弓。浅羽悠真有些茫然的看着我,我不知道他是否能听见我的声音,只得快去快回。我拿着他的武器,捡起并装好了他的箭囊。我说浅羽悠真,我要把你送到医院里。
不......他说话了,喉咙里黏糊糊的,我听不清。我把箭囊挂在脖子上,得以空出双手,把浅羽悠真挪动到的背上,他有点沉,而且比我高些。我夹着他的弓,托着他的身子,踉跄几步寻找平衡。他的脑袋从我的肩头滑落,我歪着身子又把他滑了回来。
他的脸贴在我的脖子上,炽热,滚烫。我的胳膊很累,但我不敢停歇,我真的害怕他出事。幸好光映广场的医院离公交站不远,我只需要跨过马路走过治安局在从小街里穿出去就可以看到医院的大门。
我开始说话,背上的人安静的没有一点动静。我说浅羽悠真,浅羽悠真?他微弱的发出一点点闷哼的声音。我扶着他的脑袋,他又咳嗽,咳出来的血洒在我的肩膀上。我真的没有力气加快脚步,我有些疲惫,短暂的路程此时显得格外的遥远。我喊他,又给自己加油。胜利的曙光就在前方,我说可以,就快到了,浅羽悠真在我的身上嘟囔着,他说猫,我的猫。
嗯,你的猫。他一定会非常可爱。我胡乱的回着话,夸赞着这只我见都没见过的小猫。他说他要回去喂猫,已经有两天的时间没来得及回家了。我说嗯,咱们去趟医院,烧退了就可以回去喂猫了。
他不再说话了。
我喊他,他再没了回应,现在只剩我我一个人还在不断的讲话。我觉得自己不能停,说不定这样还能得到他的回应,试图用这种方法来让他保持清醒。我的胳膊太痛了,他的武器也不是个省事的家伙。说到底,为什么会变成现在的样子。我的末班车早就已经离去了,我什么也没能赶上。当我意识到这点的时候,我已经撞开了医院的大门,狠狠的摔了进去。值班的医生跑过来,于是浅羽悠真被推进病房。
我不需要被医疗。
我只是感觉好累。
把他送到了医院后,我的精神猛的放松下来,在一瞬间疲惫到再也睁不开眼睛。等候用的椅子坐起来有些滑,我直接从上面摔了下来。我没意识,躺在地上睡着了。放在另一边的浅羽悠真的武器也滑了下来,一下子切到了我的腿上。
我因此而惊醒,双手撑着离开地面。腿上的伤开始流血,我看都没看一眼。我拿起武器,走出医院的时候撞在了玻璃的大门上。我感到困倦,眼前的世界在天旋地转。
疼痛在此时成为了唯一能刺激神经的东西。我想要回家,我想要立刻马上回家。我找了辆自行车,但是它被锁上了。这好像没有共享单车,没有这个东西可供我选择。
我要如何才能回到我的家里。
我拎着弓,一步一步地往回走。天晓得我为何要拿着这个东西,可能是我脑子不清醒了吧。我穿过小巷,走过治安局,从那个马路又回到了公交站。我坐在了我刚才坐着的位置,点开了没来得及点开的绳网。我要干什么来着,我刚才在干什么。
我打了妮可的电话,这是我此时此刻唯一能做的事情了。我莫名的无助,困倦到精神崩溃。我说妮可,我想回家,我好想回家。妮可问我怎么了,发生什么了,你在哪,比利过去接你。
我遇见了一个人......他在光映广场,好像要死掉了。我说。
你在光映广场是吧,比利已经出发了。妮可忽略了没有用的信息,迅速地捕捉到了重点。我等着狡兔屋的车,深夜也不怕飙车。比利完全不在乎红绿灯了,他一路来到光映广场,转着圈的喊我。我就呆在公交站,等着他找到我。
他会找到我的。我知道。我大概睡着了,睁着双眼却没能保持清醒。我只记得比利下车,我摊在了他的怀里,剩下的事情便再也记不得了。我好像回到了家,被塞进了温暖的被窝里,鼻腔里是熟悉的味道。有两个机械的女声互道晚安,窗户上的窗帘没拉严实,月光照了进来。
我做了个梦,是少有的发生在我原本世界的梦。我看着自己捧着手机,里面显示着正在通话。拨打的号码是120,梦里的我说有人出事了。是谁出事了,到底是谁?我寻找着,到处看望着,熟悉的男人躺在马路上。我跑过去看他的脸,是浅羽悠真。
他那双金色的眼睛里毫无生机,瞳孔浑浊。见过一面的人躺在在意被我忘了的街道上,周围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我可以拨打120,我可以把他送去医院。但是医生告诉我还是晚了一步,我说为什么,他不是被推进去了么,我不是把他送到医院了么。带着口罩的医生冷着脸看我,他说早在救护车上他就没了气。
不,不对啊。他怎么会呢?我说我没有叫救护车,我没有叫到救护车。那医生表情更怪了,她说你为什么不叫救护车?难道你忍心看着一个生命垂危的人无力的躺在地上么。
我不忍心,所以我把他带到了医院。这没有任何的问题。我抱住自己,我说你们不能以任何的理由来怪罪我。
你偷窃了。她说。
我仰头看她。
你应该对被害者进行赔偿,因为你的原因导致他未能及时就医,你还拿走了他的随身财产。据他所说,他醒来后发现自己身上的财产消失不见了,而不是最后一个见到他的人。我们有理由怀疑你。她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