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如何。”
宋晞右手食指抵在他唇边,看着他的眼睛,与他额头相抵。
“承了她的恩,哪怕是陷阱,”她垂目看向两人面前的结构图,附耳道,“有你,有琢玉、贵妃在旁,又有何惧?”
“可……”
“嘘!”宋晞摇头打断,轻道,“说起来,今岁天寒,今上的伤寒可痊了?身体如何……”
*
阳月十五,天刚蒙蒙亮,晨晖下的荣武大街已然礼乐喧天、冠盖相连。
彩绸高张的礼队迎着初升的朝日,穿过浩浩皇城,直至城东郊外,一座壮阔恢弘的“城楼”前。
有苍鹰随礼队横过天际,俯瞰山川连绵、苍翠无际,直至队伍正前方,两眼倏地一亮——
但见开阔平整的原野间,一朵闭合着花瓣的九品莲花正坐落满目苍翠间、沐浴熙熙朝晖下。
每九阶为层,层层向上闭合,直至正中花蕊,定睛细看,花蕊原是个精雕细琢的八卦阵,正中是两尾合抱的阴阳鱼,外周是一条首尾相连的衔尾蛇。
死同生、生向死。
生死本身只轮回一场。
——八卦阵所在便是空桑口口声声、永熹心心念念的参商台。
依照礼制,布衣平民在其下,朝臣百官在其中,而参商台的最高层,依照空桑指示,圣女跪伏阳鱼阴眼,永熹落座阴鱼阳眼,而他自己——施祝祷问月术之人——则在衔尾蛇首尾相连处。
余他亲眷,姬琅、姬珣、方舸、方溪……皆在八卦阵外,余下亲信后妃则跪伏在“花蕊”外围,高台之上。
揭幕、礼乐、敬告天地……典礼冗长,按部就班,直至亥时,月上中天时,莲花台上突然狂风大作。
“哗啦啦——”
漫天流云来去,落叶翩翩。
台上百官面面相觑,正不知发生了何事,但见空桑手里的檀木珠倏地一顿,骤然抬起头。
苍穹浩瀚,点点晚星如坠,中天圆月如玉盘。
渐渐,晚月渐成半月,半月渐成新月……台上长风愈盛,明月愈被吞食。
半个时辰后,中空满月只剩一线新月时,空桑顿然收回目光,眸间噙着藏着旁人看不懂的浪潮汹涌,提起衣袂,大步行至一早置下的祭台前。
案上升起袅袅青烟,左右一片肃然。
国师空桑双手捧着玉牒高举过头顶,绕着香案,踱着方步,口中唱起场下无人通晓的,古老、悠远,不知名的曲调。
还魂曲?
阳鱼阴眼处的宋晞心下一咯噔,没等细细思量,一曲方毕,空桑回到案前,朝左右高声宣告到:“吉时到,臣等恭迎天女珠!”
空桑一早告知他二人,若是现场宣告圣女身份,永熹朝臣在旁,怕是又生纷乱,不如以“天女珠”三字替代,以免后患。
听清空桑的话,宋晞蓦然抬眸。
映入眼帘是一方黑白分明的琉璃八卦图。图下纹理交错、连理盘枝,仿佛世人纠葛不断、不可窥探的命途。
目光汇聚,宋晞鬓边渗出一层细汗。
她双手撑着地面,举目望向高台之外。
空桑、姬琅、方妃……直至姬珣的身影映入眼帘,她轻出一口气,收回目光,拿起手边一早备下的匕首,伸出右手。
“这?!”
“这是?”
鲜血渗入八卦阵的刹那,宋晞脚下,本不为旁人所窥的弯弯绕绕、曲折盘绕仿佛刹时被点亮,以她为中心,一刻不停往永熹所在奔涌而去。
与此同时,浮云溃退,只剩一星红线的圆月渐渐露出真容。所不同是,重现人间的圆月不再如方才那般莹白如玉,反而如地下阵中源源不断的圣女血般,殷红而刺目。
“莫不是吉兆?”
“天人显灵?!”
不知谁人谄媚,率先匍匐在地,口中高喝:“陛下万岁!”
一众朝臣紧随其后,呼啦啦跪倒一片,口中齐喝:“万岁万万岁!”
阴鱼阳眼处的永熹,却不知为幻象所魇,还是囿于病痛,自始至终神情木讷,一动不动。
阶下朝臣面面相觑,正不知发生了何事,阵前的空桑突然有了动作。
他一手执玉牒,一手提起一只金铃,眼里颤动着因由不明的光亮,沿参商台外围——衔尾蛇所在——一面摇铃,一面跳起一段古老而神秘的祝祷舞。
空桑所经之处,参商台次第点亮。祝祷越是高亢,台上红芒越是鲜亮刺目。
直至他返抵首尾相连处,整个参商台仿佛为鲜血浸染。
“锵锵!”
红月当空时,空桑手里的金铃重重一震,台下九品红莲倏而绽放,台上若闻锵锵凤鸣!
“这?!”
“火凤?!”
“鸾凤现世,天佑祈昌!”
“……”
众人倏而抬眸,但见半空流云灼如鸾凤,照着皎皎红月,真真如同火凤展翅过九重,掠过参商台,回眸宋晞所在,很快收束双翅,隐于空桑高举过头顶的古老玉牒中!
“成了!成了!”
朝臣慨叹连连,只觉目不暇接之时,参商台前的空桑高举着遍体流光的玉牒,倏地仰天大笑。
“从此后,天人永寿是我,长生不死是我!只有我!!哈哈哈……”
参商台上下,朝臣百官神色骤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