溶溶院落淡淡风。
万籁俱寂,月上中天时,离群索居的南宁竹苑依旧可见西窗照影,竹影摇动。
灯下人煮上清茶,温上醒酒汤,回眸见廊下之人依旧在徘徊,眼里泛出无奈的笑意,思量片刻,提着衣摆徐徐走到门边。
“吱呀——”
习习晚风伴着漫漫月华一涌而入。
满园青竹苍苍,月华如水,徘徊在月华间的姬珣陡然回头,眸间映入此间风月。
“红梅与泥人,焰火与莲花,原都是子晔不为人知的少年心思……”
“而今年年岁岁叶如缎,爷却再没有提起过那位故人……”
“若是不让,殿下当如何?”
“……”
目光交汇,昨日画面仿佛长风穿过光阴长廊,萦回脑海,久久不去。漫天星华化作三月春湖水,涓涓入心扉,软得宋晞心尖发烫。
今夕何夕,见此良人?
昨日的朝华又是如何眼盲心瞎,竟从不曾看见那双从来只看向她的眼睛?
身后传来茶水沸腾的扑棱声,宋晞蓦然回神,欠身同时,眉眼微微下弯,笑着朝姬珣道:“世子爷,里边请?”
初时的怔然隐去,姬珣眼里掠过些许若有似无的黯然,迎风静待片刻,轻一颔首,而后提步朝她走去。
“此处偏静,可还住得习惯?”
——怕端华起疑,早在太子一行抵达南州前,宋晞便搬出东厢,搬进了至少有人顾的南宁竹苑。
“清幽怡人,甚得我心。”
待对月西窗下,吃完一盏茶,又一片澹澹袅袅萦绕眼前,宋晞举目望向茶氲里若见愁云的面容,神情微微一怔。
“为何……”
话没说完,想起什么,宋晞忽然福至心灵,脱口而出道:“在生我的气?气我擅作主张出现在他面前?”
榻几另侧,姬珣摩挲杯沿的动作倏地一顿,眉头微微舒展,神情却越发黯然。
流淌在心间的春湖水随同茶氲渐渐平息,窗上竹枝乱颤,夜色随风漫入。
宋晞低垂下眼帘,再开口时,清泠的嗓音仿佛沾上了夜的凉。
“土影几人的戏言,莫非并非玩笑,你也以为,我曾属意端华?”
夜凉透门穿户,房中霎时一片杳然。
宋晞失神的眸间映入幽幽颤动的烛火,竹榻下方两人的落影不时靠近又分离,来来回回,循环往复……
满腹心事无人诉,对面相逢却无言……原是此般滋味。
良久,她按下心上情不自禁涌起的酸涩,抬头望着灯晕流连处的面容,轻吐出一口气。
“先前听疾风说,朝华去后,你曾千里单骑奔走中州,那之后才落下了一身伤病?”
不解她为何突然提起旧事,姬珣陡然抬起头,颤动的眸间映入灯火,荧荧烁烁、颤动不休。
宋晞不自禁拧起的眉头微微一颤,仿佛只是想起,心上便会涌过不堪忍受的痛楚。
“依你的性子……”
她轻按住心口,一边续上热茶,让至她面前,而后替自己斟了一杯,摩挲着茶盏边缘,徐徐道,“除却公主墓,可还去了别处?可曾追究公主是因何而死?”
听出什么,姬珣接过茶杯的手微微一顿,眸间颤动着不可置信,呼吸突然急促:“你是说?”
摩挲茶盏的手微微一顿,宋晞垂下目光,落在颊边的睫影微微颤着,眼底似有自嘲一闪而过。
她怎会问出如此愚蠢的问题?
分明举国上下皆知——朝华公主于大婚前夜一夕暴毙,端华太子肝肠寸断,三日不朝……
——她和端华有情,是史书诉诸世人的真实。
不知从哪里吹来的风牵动窗上荧荧,她仿佛从摇曳不定的火光中窥见了嘉顺十八年的夏至夜,目光倏而悠远。
流火天降,迎风而生,朝华宫里外火光冲天。
她自漫天大火里听见仿佛人间炼狱的哭闹与叫喊,到处奔走相告,到处你搡我夺。火光映照半边天幕,晚风如泣如诉,仿佛在哀悼着一个朝代的灭亡……
天火烧了一天一夜。
第二日傍晚,周身褴褛的朝华公主行走在已成焦土的长廊内,先经面目全非的九重宫阙,又经恢弘不再的断壁颓垣……画面的最后,天幕残阳如血,她只身站定在鲜有人至的柴房门口,动弹不得……
南宁竹苑晚风如诉,暗香盈盈如故。
宋晞按着心口的手微微用力,视线渐渐垂落,直至姬珣腰间四时不变的忍冬荷囊。
“紫藤、凌霄、忍冬、葡萄……及笄那年,为还中州四公子精心备下的厚礼,朝华曾以蔓木四品为花样,绣了四个荷囊。”
姬珣下意识看向腰间的荷囊,握在手中,欲言又止。
“嘉顺十八年,那场夜火过后,趁宫人不备,朝华曾回过朝华宫一趟……她在后院柴房门口捡到半个香囊,被火烧去大半,几乎难辨形状。”
宋晞怆然一笑,很快盯着窗上颤动不休的烛火,仿佛自言自语道:“紫色尊贵,惟衬太子;忍冬清馥,正如子晔,而凌霄……”
学宫上下尽人皆知,北宁侯世子姬珧独爱凌霄。
握着香囊的五指陡然用力,姬珣瞳仁骤缩,呼吸倏而有些凌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