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北风似壶里烧开的水,呼哨个不停。风将多余的云全部吹散,倒便宜了那轮明月。月似银辉,不要钱似的往外泼洒。
月光如蝉翼,披了那靠坐在床榻一侧的青年满肩,亦将他的身姿轮廓映照出来。
皮肤冷白如瓷,浓墨似的长发垂在身侧,实在触目惊心。
他身材挺秀高颀,隐去了被易容的眉眼去看,反倒显出浑然天成的轮廓。连垂头侧眸时那微微抿住的嘴唇,都自有其动人之处。
令狐荀还记得那触感是何等柔软。
他看得出神,不由朝眼前之人伸出手。
“做什么?”是提防的语气。
手在半空落下,抓住锦被边缘,随手往上一提,盖到张俊人胸口。随之而来的,是令狐荀一声轻叹:“就是想你了。”
话说得没头没脑,张俊人并不接茬。
下一刻,那只修长温热的手突然拂过他脸颊,轻点上鼻尖,微一摩挲。
“这里有颗小痣,总被你故意遮住。”
“有话说话,别动手动脚!”张俊人一巴掌挥开他的手,打得响亮,独留下那一点点温热在鼻尖,挥之不去,又痒又酥。
令狐荀捂住手轻哼一声,躺好,侧身对他:“阿玄,别生气,我就是想你了。每次见我你都易容,我已经快忘了你长什么模样。”
“连模样都记不住,还好意思说朋友知己心上人?”
张俊人咕哝着也躺下,原本是平躺,见他一直盯着自己,索性转过身去背对着对方。过一阵,感觉不妙,还是换成平躺。双手在胸口-交叠,庄重得像条尸体。
他闭上眼睛继续睡觉,睡不着也装睡,就硬睡。
令狐荀一直保持那个姿势,撑头望着他。
不一阵,张俊人忽然察觉自己头发被轻轻扯动。转头,果然看见自己一缕青丝在令狐荀指尖缠绕把玩。那人就跟夜行动物似的,也不困,就这么好奇地、不厌其烦地揉来搓去。
两人明亮的双眼对上,一阵看不见的噼里啪啦。
令狐荀幽黑眼眸里盛着一条星河,看向他时微微摇曳。
张俊人终于忍不住暴躁开口:“你以前也这么烦人吗?”
“以前都是你烦我。”
“你骗人吧?”
令狐荀还凝神想了想,肯定道:“没有。以前我去哪儿你都要跟着,还要时时护我周全,照顾我,替我挡伤。每次还要费心伪装成不同的样子,生怕我认出你来,将你赶走。”
他说到此处大约觉得有趣,喉间溢出一声轻笑。
张俊人难以置信:“怎么可能?既然我都已贵为魔尊,何必上赶着倒贴你?你究竟有何能耐?”
“我还想等你告诉我。”
沉默一阵,张俊人道:“睡罢。”
“你说,除了你心悦我之外,还有别的可能吗?”
诚然恋爱会使人头脑发昏。
令狐荀这句反问令张俊人一噎,他用力拍了一下床板:“睡觉!”
这一夜恰逢小雪。时言小者,寒未深而雪未大也。[1]此后大地封冻,冬天才算要正正经经地降临。
令狐荀向来觉浅,睡到下半夜,听到身旁之人辗转反侧,无声睁开一条眼缝。
公玉玄睡在床榻外侧,反倒成了那个对着窗户挡风的。
这小村落里虽然看着富庶,窗格却也还没严丝合缝到那个程度。冷风顺着窗缝钻来,吹得公玉玄不住缩脖子,整个人蜷缩着兀自瑟瑟不停。即便如此,人还未醒,想来睡得也不舒服。
令狐荀神色浮动,盯了他半晌,终于长臂一伸,将人捞过来,与他颠倒个位子。
两人长发纠缠,混在一处。
令狐荀眼光落在上面,将他贴身搂住,以胸膛贴着他劲瘦后背,任由怀中之人细细发着抖。他用锦被将二人周边的缝隙裹紧,感觉公玉玄忽然翻了个身,将脸埋入自己锁骨下面,仿佛蚌缩回了它的壳。
渐渐他不再抖了,连呼吸声也均匀。
令狐荀这才稍稍收敛真气,一手护在他脑后,跟着沉沉睡去。
翌日两人缠抱的姿态又成了一桩新证据,直指令狐荀先前的结论。
是以张俊人把脑袋从他胳膊上挪开时,似乎整个人都恍惚了。
令狐荀正要说话,见他抬手制止,蔫蔫道:“不用解释,我不想听。”
“我只是想说,你坐着别动,”令狐荀披上外袍,往床下去,“我去替你拿衣裳。”
拿回的却不是他原先那身。一身靛青夹衣并皮袄,夹杂着外面的寒风,被令狐荀放在他手边:“变天了,你多穿些。”
趁他穿衣,令狐荀又出去端了盆温水来,跟他说:“待会儿出去我们扮夫妻,你不要说话,小心露相。”
“扮夫妻?”张俊人迷惑。
“嗯,师尊看似放过了你,不一定不会留后手。最好小心些。”他将布巾浸湿,拧干,挨到他身前,“抬起头来。”
“我自己有手。”
“但此处没有铜镜,再者,你先前的易容明显是个男子,需要擦掉。”
“胡说,我真貌又哪里不男人了?”张俊人不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