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乞儿说不清自己是从何而来,只称母亲病入膏肓,但求有一位经验丰富的医者,好救人性命。诸位,小老儿在此便有一问,倘若有一名没见过的十岁少年,于半夜敲响你家房门,跪地磕头,苦苦哀求,请你找人救母,你是救也不救?”
“为何不救?人命关天,若是在下,不论真假,自然要陪这少年亲自去看一眼才安心。”一名做游侠打扮的锦衣公子脱口而出,他衣着华贵,大拇指上还戴着个碧玉扳指,只可惜相貌平平,笑起来有种扑面而来的猥琐感。
旁边一彪形大汉捋了捋胡须,嘿了一声:“你这公子哥儿一看就没出来闯荡过几天,月黑风高夜,万一有诈,第一个死的保管是你。”
那锦衣公子不以为然:“行走江湖自然要锄强扶弱。一个十岁小儿,能翻出多大浪来?本少爷的剑也不是好惹的。”
说着拍了拍身旁那个竖长的蓝色包袱。
有人跟着哄笑,挤眉弄眼:“要是救了他娘,能当他爹,未尝不可。”
另一人又打趣:“得了吧,貌比无盐你就当缩头乌龟了。”
“这也简单,看那少年长相便可略知一二。说书老儿,你倒是讲讲,那小儿相貌何如?”
茶室里一阵吵闹,却见那说书先生捻着胡须道:“那十岁小儿,细眉细眼,还勉强称得上清秀……”
众人害了一声,颇有些扫兴。
说书先生语调一转:“但是,那双眼睛却生的特异。并无眼白,只有眼黑。”
众人不由吸了一口气。
这时又有人道:“要我说,便稳妥些,把这事儿报给附近仙门便罢。这种靠近风遥关的村子,就算遇上怪异的人和事也算寻常。别是混了什么妖兽进来,趁机吸人精血,这一般村民哪里搞得定。”
没想到一句话惹起更大的波澜。
“你确定那处附近有仙门?悲狱山上,有魔教才差不多吧?”
“仙门?没有百姓伤亡的确证,报给仙门如石沉大海,谁理你?”
“若真如此,他娘亲尸身早凉透了。”
“我听说,那种村子一般都跟魔教来往甚密,暗地里受魔教保护,正好直接找魔修得了。”
“你们这些人,恁的大胆!仙门自有规矩,哪容你们随意揣测?”
好容易这场讨论在更多人的强烈抗议下停止,说书先生清了清嗓子继续道:“村民们本想帮忙,一见到那双妖瞳,心中害怕,纷纷将门锁死不应答。
这乞儿为达目的,不肯罢休,隆冬的天在村子里四处徘徊。肚子饿了便去捡人倒的残羹冷炙吃几口,甚至不惜去抢狗食猪粮,把自己搞得邋遢恶臭。”
“一天两天过去,三天五天过去,村中一直没有异状发生。村里的孩童们胆子变大了起来,竟敢跑去寻他开心,无事便拿石头树枝砸他。”
“恰逢年岁,还有那更大胆的,趁他累极睡着时,绕到他身后将鞭炮与肮臢长发绑在一起,悄悄点着。幸而那乞儿反应机敏,忍痛扑到一旁的雪洞里,用四肢压住鞭炮不动。只听砰砰几声,被炸烂了一只手一条腿,还崩到一只眼睛。
“又有人觉得扫兴,借机去寻家中恶犬,怂恿撕咬与他。”
“侠士路过时看到这一幕,随手将那恶犬挥开。只见那乞儿独自躺在雪中,周围浸了一圈的血,奄奄一息。还未上前,便听得那乞儿从喉管里激出一声撕心裂肺、郁结心肝的长长吼声。
“此子浑似一只小小困兽,身体动弹不得,却仍狠狠登视着渐渐围上来的半大孩子们。”
“凡狼犬者,躬身静止不动时,便是袭击前兆。侠士心中渐渐生出不好的预感。孩童们并无所觉,依旧推搡与他,拍手笑着喊他蠢儿蠢妖丑八怪,谁也未看清那乞儿是如何暴起,扑倒为首的那个半大小子身上的。”
“侠士只感觉眼前被那雪白锋利的犬齿一晃,下一刻少年衔着一只血肉模糊的耳朵抬起头来,呸的一声将它吐到地上。”
“那小少年低头再度扑咬,直取那始作俑者的咽喉。”
一口气说到此处,众人听得聚精会神,连话都懒得说了,茶室里安静得针落可闻。
说书先生大喘气,再度微笑道:“诸位看官,若现在你是那侠士,看到此情此景,救还是不救?”
众人愣了一瞬,瞬间又开始讨论起来,甚至比先前更热烈。这回倒是异口同声。
“自然是得救的,眼见着要闹出人命来,见死不救实在说不过去?”
“况且救那村中孩童,村民自然会承意,不亏。”
“事出有因,这妖瞳少年虽来历不明,但既非主动挑事者,此刻也不过自卫反击,若真让他把那村中小孩打死,恐怕自己也要赔掉一条性命,不至于让他陷入这等无可挽回之境。”
令狐荀听到这里,若无其事将筷子搁下,端起杯来,浅尝了一口微黄酒液。
入口先是绵甜,再是微苦,异常温和顺口,细品隐有竹叶香气。但不确定。
正要尝第二口时,胳膊肘突然受外力一撞,酒液大部分洒到自己前襟,顿感一片清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