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黛听了此话,心头不觉松泛,黛玉又只拿出三百两银子,命茗烟等再往城里去打点通融一番,只如此这般嘱了,另使拿去些果点衣物给凤姐。茗烟兴儿两个领命顾不得坐歇,只忙忙的又进城来。一时到了察院狱庙,因已往来几番,无人阻拦,得过好处的也知事毕,因抱拳打了招呼的笑问:“二位作何又来?”
他二人先往凤姐监中递进吃食衣物包袱,方使狱卒打酒买肉的进来,赔了监管头目二人且吃酒,酒上脸时,便各个封了五十两银子,只道为谢过二人帮忙。他二人前番已受了的,知事已然了结,不便再收,只假意推让一番,茗烟便将来意告知使听了,又只附上二百两封包,他二人方接了,便拍打胸脯的道:“能交了二位这样朋友,也是咱哥俩的造化。兄弟只管放心,自古无功不受禄,此事只包了我哥俩身上。”说完亲执壶倒满酒杯。四人因站起的干了,兴儿撂下杯便抱拳辞道:“我们且在街上静候佳音。”监管二人送了他俩出来,又复辞了,方往街对面酒楼上窗前坐着,好看动静。那狱卒头目二人迳往府院书房寻来。
只说按院因凤姐才得了好处,且又如何不知荣宁两府京中气势名望?此时正在书房闲览邸报,忽见监头站立门外,隔帘因问起何事。那二人谀笑进槛,先自怀内取出那二百两封包呈了案上,只退步躬身回道:“先荣国府贾老太太已死在家庙里了,那家人来烦请老爷开恩,容那位琏二奶奶回去送丧,等丧事完了,只叫原回来处刑。”察院听此只长叹,半日只摆手另下去了。
狱头二人喜不自禁,退步出来忙回狱庙,只开启牢门,将凤姐叫至外头坐了,又道喜,又伺候倒茶使吃了。好言好语只打发使去。凤姐取出包袱内钯镜,梳拢头发,只蘸着茶水抿了两鬓。站起因福礼谢辞了,便是走出来。心知此一回离此处,便皆妥了。
茗烟兴儿两个只在对面阁子上靠窗坐着吃茶觑瞧,早出来见过了凤姐,又给钱叫了载人马车,请凤姐坐车中,他二人原只骑马的依附马车送回。凤姐车上问起如何好了,听是宝玉黛玉叫使银子此番得脱了监锁,只冷笑不语。因知胞兄王仁也已黜禄归返金陵老宅门里去了,庶弟王信同着上房尽也随去,王夫人毕竟是嫡亲姑母,倒没什么要紧,只得依了兴儿,硬着心肠先回了花枝巷贾琏别院。
一时到了门首,兴儿先进去报信,只见五儿丰儿两个出来接应,平儿早已身怀六甲,半日也出来。巧姐不顾邢夫人阻拦,早跑出来哭道凤姐怀里,凤姐只见巧姐和几个人皆只粗布浆褂,不由心酸落泪。
贾琏堂前端坐,并不使见。邢夫人害火眼,又用错了药,房里躺着发热,平儿伺候也累的病了。那秋桐早告了假回了娘家去。全宅里二十口上下人,正乱的一锅粥似的,巧姐常日啼哭只孤苦落单,还有个幼女由巧姐奶妈兼带着,贾琏便也没了那般气性,只命厨下做了饭菜,凤姐因不敢上桌,只拿着托盘端了邢夫人饭菜伺候送入房中,邢夫人听是凤姐来,只不理,凤姐只得跪下请饭,平儿过来方伺候邢夫人吃下。邢夫人吃了茶,另五儿带凤姐往巧姐屋里住去,叫巧姐奶妈自今日起不必再服侍了姐儿去,只顾小的经管着。凤姐磕头辞了,只掩面哭跑入巧姐房中。丰儿等方拿来饭菜伺候凤姐吃了,凤姐独自吃了饭,又问贾琏书房,使五儿引至书房门口,凤姐阶下跪着,又不敢哭,只抹泪而已。五儿丰儿又要伺候邢夫人,又要劝凤姐,凤姐只跪了一柱香工夫,听平儿窗前向屋内看了,回了贾琏已睡了,只得回巧姐房中,母女只抱头痛哭。邢夫人知此时不及理论旧话,只等病好再说,有事依是叫平儿来吩咐。
因凤姐体己包裹只在平儿处,贾琏也只叫平儿管着宅子,凤姐和平儿倒一时去了高低之分,只奶奶姑娘的乱称呼,目下一家子倒也相安无事。那旺儿家的知旺儿一时无法回来,打听凤姐在花枝巷不过以看顾巧姐为事,倒想叫凤姐去他家主仆一处的相互扶持,却邢夫人早撵出不许踏入宅内,只停在门外墙边,叫人偷偷叫了凤姐出来见了,主仆不免相看落泪,凤姐只嘱了使守在家里等他,到了好日子时再说。
不日李纨携了哥儿回京,自铁槛寺寻了村寨里,王夫人一家团圆,因请了尤氏贾琏两家只摆酒庆贺一番,凤姐方见了门中丁眷,只少与言语的。又听贾母牌位在这里,只向贾母供案前独自烧纸洒泪一回,又要伺候邢夫人,竟显得谨小慎微,低眉顺眼起来。至后晌,两家人辞了回去,王夫人只留凤姐母女暂住几日,凤姐因向又贾政王夫人请罪,贾政倒说了劫数不在人力的话,王夫人只以帕拭泪并无多言。凤姐少不得又向林黛玉呈谢,因说了贾琏只趁机压制了他的话。黛玉便将些尺头只给了凤姐使用。三日后,凤姐母女方进了城回去,不提。
只说宝玉日间一心陪伴黛玉,晨时道省,王夫人使坐了道:“索性早起多睡会子,也不必想着多来我这里。料你总替颦儿操着心,叫端茶递水的事也做的,瞧俩眼只熬的那个样儿。”说只叹息。宝玉忙道:“太太原想多了,倒不是夜里起动闹的,只灯下多看会子书是有的。哪想这么个村寨里,竟也有好书呢,昨儿茗烟不知怎么就弄了来,夜里只多看了一个时辰,倒也仔细着颦儿,要茶吃或走了困的,可巧他一夜也睡的稳妥。”
王夫人抬手止了道:“罢了,有你这样我才放心,只可怜我的宝玉不要越发瘦了才好,也免我见了你父亲难说话。”宝玉笑道:“儿子何尝倒瘦了去?如今日里膳食皆是新鲜米秫菜蔬,连猪羊鸡鸭也是后院里饲养的,前儿还叫了村里屠户来,瞧着只杀羊宰鹅的,只那样现炖了端来吃了,总比先前吃的口味还好呢。这里日用三餐,果然有滋有味,我天天足得多吃了一碗半碗的,家里人都瞧见的。”因才要讲说厨下村烹手艺,见贾兰正进来,方端了神色的止了。
贾兰进屋给王夫人请安,王夫人早拉他坐,只叫不要跪着。贾兰跳上王夫人近厢椅上坐了,玉钏打茶上来。宝玉离座取下一盅递与王夫人,又递给贾兰一杯,方自拿了坐着吃茶。因向贾兰笑道:“兰儿日日往来学里,真真下了工夫的。我只想知道那教你们的业师可还使得的?”贾兰见问,忙咽了口里茶水,正要下地往案上放下茶杯,王夫人手里拿着针线,早伸手的接过,只转面向身后案上搁下。
贾兰也不及理论他祖母,坐着只摇了两脚笑回道:“回二叔话,那个教书先生再好不过的,原是京里人,听老祖原也是这个寨子里的,所以专意为这里学子授业才归籍了的,有的实在家穷的学童连拜师礼也只免了,连书馆也是他祖产呢。年纪也老了,最是目慈色善的一个道儒。因提了侄儿几篇命题白文,便道了要来咱们家里见了大人,只是设若真来了,是爷爷会了他还是二叔只见见去?”
宝玉点头,道:“这样还罢了。只想你跟你母亲离京了一程子,如今又正经进了学里,比起一处的学童,你可该比别人年长些了?”贾兰听只忍俊不禁,“噗嗤”一笑回道:“二叔只依理说话,却不知这里只比不得原先城里的义学堂,那里要说年纪相差也大发了,那小一些的原是家里有余钱,便使在学里规矩着,家里人得空接送。那大的竟已是成过婚的,还说只等他儿子将来受了业,也不笑话了他去。”贾兰话落,连王夫人也忍住不笑了。宝玉也笑了道:“瞧瞧,竟是些活相生了。”又向贾兰道:“再有了笑话新闻的,也该回了你祖母使听,也是可解闷的。”
王夫人手里针黹,因嗔看宝玉笑道:“你不说些叫兰儿操心念书写字的话,倒爱听这些,若你父亲知道,连兰儿也落不是了。”贾兰笑道:“老祖宗放心,原不相干。若说这样的村趣乖范只怕还有的说。闲了时我自会来向老祖宗噱噱。”宝玉点头叹息,道:“学里皆是代儒依着规矩教习,为着日后应试,自古学业准则准,只各人解悟并提笔发挥优劣却难一般,这才是造化缘故所在。嗳,兰儿,我此生只怕难得此造化,惟兰儿或能成也未可知。贾兰看着道:“我知二叔原不喜规矩在学里的,若二叔肯愿,还有个不成了的?”宝玉笑道:“只兰儿成了,便是二叔成了一样。”贾兰道:“我只想二叔定可成的,只我……”宝玉打断贾兰道:“又作了这个样儿,只该多念你娘亲为你费了几许心,只管妄自菲薄起来,也也不像咱们家的人了。”贾兰脸一红,手摸了后勺把一回,看着道:“二叔教导的是,兰儿记下了。”王夫人默许看了宝玉,宝玉一笑,只站起躬身作辞。贾兰见去下地送送至槛外,叔侄二人相视一笑,宝玉使贾兰进去,只自回房去了。
贾兰复进来才要说话,王夫人因看了门口阶下日影,便叫彩霞请了李宫裁来此一处吃饭。玉钏房中听了,撂下针线出来,只将条案一侧因备的方桌挪上来,再摆好座椅,伺候王夫人婆媳孙子三人底下屋里好吃饭。不提。
倏忽暖春早又尽了,端午前后黛玉平儿便各生下一男。王夫人见贾政也没多少欢喜。这里只在婴儿满月摆了两桌酒宴,几门里聚了一日。尤氏凤姐不过携着几套小儿针线示贺,王夫人接了包袱只亲看各样小帽裤袄绣花兽头童鞋,倒如收下稀世贵重的宝贝似的。李纨自不必说,早也预备着几样鲜亮绣活,仅袷芯袕氅就亲手缝制了三件,皆缎面绸里,十分精巧,且依着儿童年岁只大小递增,帽兜至襟摆一色雪白狐毛绽着。当日王夫人便使将最小的那个只作襁褓包裹了婴儿,供诸人进了月房里观喜问色。城中贾琏给平儿生的男孩过了满月后,得闲出城过来,因请贾政为两个新儿取名儿。贾政日里只在书房独酌,见贾琏来问安,又说起蠲了规矩的话,再听为两个孙儿拟名儿,只点头提笔向纸上写了“桂”“棠”二字。宝玉只昵唤其子为“麟儿”,贾琏平儿只以“棠儿”呼幼子。又只过了一月,铁槛寺里贾蓉之妻胡氏也生下一女,王夫人这里听报,只使周瑞家的寻了奶妈送去,平儿那里也命五儿去暂伺候着,黛玉也叫向寨子里买了个丫头,名作双儿的,使林之孝家的送去伺候,不用说又带去洋糖蜂蜜鲜果米面等接济尤氏一家。
贾政眼见子嗣枝开叶散,也只半喜半忧的,越发操心贾兰念书,苦心授贾兰只怒振门楣,光宗耀祖。贾兰原乖敏,日里叔父祖父诸般叮嘱只铭纪了,下学勤勉功课,居家由着向堂上请教茅塞,只孜孜用心学问,这也不在话下。
直至秋尽,王夫人方许黛玉略管起家下琐事。贾政便命宝玉贾兰叔侄同往城里义学肄业,值夜严户的大虎便早起跟着茗烟一起送他叔侄进城,车把式驾车,送至义学看他叔侄进了,大虎原骑马的回去,车把式和茗烟却往花枝巷贾琏处暂歇。原来王夫人早安排好了,只叫贾琏将书房暂给了宝玉贾兰,且另向后院建设了小厨,供几个人吃饭,灶间盘着大土炕,备来往伺候的人或住歇退步所用。伺候做饭的便是芳官的干娘何婆子,因旧府里伺候了几年,抄了时便只纠缠了林之孝家的要跟着,道守着主子讨饭也甘心。林之孝便揆探着讲了如今只顾得吃饭,月钱银米却是无有的,婆子便只好叫女儿春燕往他处当差换了钱来,自己却一味跟着,铁槛寺里”守着大殿门儿茶炉子,伺候殿内几”房里热水茶水就是这个婆子,林之孝家的看。他单薄又有了年纪,便又添了个妇女一起殿外伺候着,也是家中缺钱少粮呦的,只为心有所依三餐裹腹。如今周瑞家的领命见了邢夫人,道了宝玉叔侄下学在这里歇晌吃饭的话,因这婆子随了贾琏来花枝巷,平儿便命他伺候宝玉叔侄茶饭,又不好拒绝王夫人只命拿给几百两银子,这里使叫人采办着去。叔侄二人求学食宿既在这里,学里也只一心向学,别无杂念。那璜大奶奶侄子金荣因妄告宝玉在尼姑庵里偷情,早也遭族人唾弃家人打骂,也不敢再寻衅理论。业师代儒尤其喜爱叔侄::“二人,早写了望慰”书笺使宝玉带回给贾政,贾政接信,不免附回书叫捎来。只傍晚下课时,饭也顾不得吃便要坐车回村寨,贾政见了,必要亲问了当日所学方罢。只要应了院试好叫他叔侄进场得见真章,只把归农之趣减去几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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