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说宝玉黛玉二人伉俪情深,侍孝安居庄寨,逢春结伴踏青,践秋远观打场,只历练“鸡舍茅店月,人迹板桥霜”之郭野乡趣。又只见家院中奶娘携着幼子撒跑,口里只“祖父”“祖母”的欢叫,
时下赵姨娘病死,贾环草草掩埋了,只向铁槛寺投靠贾政,方知他父亲已搬了寨子里住,因邋遢着寻来。王夫人见可怜,便使回来住了。贾环只拒入厅堂,吃饭也只在他独住的跨院偏厦里。贾政便使往村中私塾上学,却只趁空跑去贾政务农的田间菜畦帮务锻炼,时将大书房书册拿回房中,自己玩味。
说话之时又见当值贾母三载忌辰,此一祭日过了便除了守制,是谓出服。诸族人不请自是一家家赶来会聚铁槛寺。赖家与林之孝家早几日便依命带人来庙里布置,又请过牌位,只在阴宅那里设了供案,叫几个僧侣诵经超度。李纨先一日早起便过来看了,至在尤氏屋里吃了午饭,见诸事已妥,便辞了回寨里,向王夫人等回了话。
此日黛玉宝玉伺候王夫人贾政早早的便过来,寨里因留下李纨贾环看门,李宫裁便使贾兰跟来。尤氏等簪穿皓服素缟在山门前接入。至厢房内请贾政王夫人上头坐了,使贾蓉代往供案上炷香焚化纸钱。银蝶端茶上来大家吃着。忽听族里叟长来了,贾政忙去中院门口接着,请入偏厦陪坐闲话。王夫人也便往另一处厢房内陪了族中几个老妇女说话。尤氏见只有宝玉黛玉在屋里,便向黛玉致谢道:“倘不是你早日里又叫人拿来钱给我,又打发人过来,单凭我这里几个人当真不知道如何采办布置去。”
黛玉笑道:“老祖宗原只在荣国府过活,自然是老爷太太该操持的,大老爷家里又是那个样儿,说不得就只我们家担缸也罢了。大嫂子几日里也是受累了,我还得谢了嫂子呢。”说话早起身福了。尤氏忙走近挽了道:“如今还谢的什么,不拘谁耐烦尽点子心也份该。”说话紫娟解开包袱,只请皆换穿了素袱孝巾,几个人才穿戴罢,就听是贾琏来了。宝玉忙撂下茶杯跳下杌子走出去接应,贾蓉胡氏也跟出去。
尤氏便附耳向黛玉道:“就听如今他在城里,也算寒噤的。我上回去看望了大太太,听柳五说的。冬日里大雪只掩了房檐台,他出屋门见院里积着尺厚的雪,便使叫人来扫雪,因不来,各人竟亲去后院叫那人,却叫的那人在屋里炕上装睡,再唤只不理。因堵气自己拿起扫帚只扫雪起来,扫了前院扫后院,又扫了门口,丫头劝也不停手,几个人一起只将里里外外雪扫尽,手早也冻下疮了。那样一个无理还强过三分的人,谁知也有今日!”黛玉道:“真真此一时彼一时了。”尤氏道:“那年为着尤二,竟不是白白欺辱我一场。在我这里只要足了强的。”黛玉叹道:“嫂子还提起旧日的话,还多想着往后日子罢。”尤氏一笑道:“也是了,眼下还顾着跟哪个记了仇去?”正说着,就见丰儿寻进来回道:“太太因病着不能来。就只二奶奶平姑娘和琏二爷来了。巧姑娘只叫在家里陪太太呢。奶妈也带着姐儿哥儿俩守只着家里。”才说完就见平儿一身皓袱穿戴着进来,尤氏只拉他坐着,三个人因又说起小儿的话,尤氏才使奶娘牵了贾蓉幼女来使瞧,便只听一声尖嗓扯嚎的悲声哭起,几个人不妨倒唬了一跳,黛玉道:“这是琏二嫂子声音。”平儿只站起看尤氏黛玉两个。尤氏使将姐儿抱下去,只觉忍不住,遂使帕子捂了嘴,便疾步的出去,黛玉平儿也只随后跟着,也要往贾母牌位前哭丧起来。
至灵堂,一眼便见凤姐当堂跪着,只涕泪并放,口里只“老祖宗”念叨着悲号。手边成沓的纸钱纸糊袍服鞋帽,那纸钱早叫凤姐只捶打的四散,满地皆是。平儿丰儿上前一一捡起归了供案下烧纸盆里,早点着使焚烧起来。
林黛玉乍见龛穆灵堂牌位,又见熊熊纸钱火化烈焰,心里不由一阵触伤酸痛,早仆跪了,挪膝捱近供桌侧首,两手扣了桌沿,额角遂抵了双臂,合着尤氏等哀哭伤恸只一起大放悲声,心里只悲贾母自来疼爱他二人,却不及见了幼子,又合着家败才难中离世,尤其哀绝。
一时惊动王夫人只带头,那些来的女眷男丁皆只聚拢了阴宅院内外,只见白汪汪一色的人只一片的哭声。
凤姐里外只素缟裙袱,头上一副大白绫裹着,几番哭的仆倒,只跪着犹哭不止,几方白色手帕也擦拭的因丢弃了地上。一时赖大主持了祭奠,使丁眷左右分了昭穆展大礼叩拜供茶酒祭献。贾政供案前奠酒,贾兰贾琮叔侄二人焚烧箕斗纸马等诸人拿来敬奉之物,女眷又只放声哀哭一回。案首殡仪念完疏头,高唱祭礼毕,犹有门宗叟长老妪轮番祭洒焚香礼拜,只等过了两炷香工夫,方渐渐散尽,却凤姐在祭礼时忍着,此时见众人皆依序退出灵房,往下处吃茶闲话,等底下吃了酒饭,凤姐只更添悲绝。思起原是巧姐方使他在贾琏身边住着,却早已恩义全无,连一手哺养的庶女芷菁也不许招惹了。凤姐只看贾母牌位才觉温存,却天人永决宁不断肠!黛玉平儿左右拉他使起劝止,凤姐更呜咽的五体投地越发絮叨的哭声见高起来。
贾琏听了,因走来看视,见凤姐早已失声,却嘶哑哭嚎的气短神迷。贾琏甩袖道:“想是如今无有老太太庇佑,作威作福不得,方才自哀自艾这般。打量城里城外的同宗,哪个还不知道原是你害的贾家倒了,你王家还不是一个样儿?老祖宗若地下有知,还愿只见你这会子这里点眼?我只替老人家不值!你背负尤二姐一条性命,老太太在日已叫你糊弄了去,你的眼里只一概没人,背地里野马一般只图自己受用餍足,活阎王似的,原万事不求人的,又做出这样腔调来,叫谁信?外头今儿来的也有你认识的,单等你这个二奶奶开席吃酒呢,二太太你不去伺候着,还等着哭够了,再吃了老祖宗供案上的炸献果子去?我只替你脸红!”说完拧身便走出。凤姐听贾琏一番话,只长流一双眼泪,心里叹了,只收了伤心,半日腿也早麻了,因跪步向前,扶了供案站立,丰儿早递茶给凤姐吃了。凤姐拿起线香向香炉两侧蜡烛上点燃炷香罢,又执剪剪修了烛芯,退步跪蒲上跪了只叩了三叩,方拜辞了牌位出来。贾琏只叫人使去伺候王夫人。
凤姐一身重孝只低头跟着丫头走至那厢几张女眷酒桌前,便有几个人见来只离席的过来见过了,凤姐拿眼觑看,见原是贾蔷的女人龄官,贾芸之妻林红玉,还有花袭人也跟着相公蒋玉涵专意来祭奠贾母。凤姐略支应了,只见他几个人头饰款段只比尤氏黛玉光鲜体面,那花袭人几个丫头身后站着伺候,更比先时自己还有排场的样子。
凤姐自向王夫人等一桌,王夫人只使坐了,拿酒杯请了始吃酒。凤姐枯坐,却咬牙心里深悔当日只向尤二姐痛下死手,只思贾琏再有多的姬妾,自己总是结发的正房,假若还在旧府中,凭谁也占不去琏二奶奶地位,又何苦做下孽账?如今也晚了,不禁悔断肝肠眼里掉泪,众人只当他悲痛贾母也不问。
一时两处酒饭毕,门宗来的人便接连辞去,厨下又打发几桌管事和伺候的人皆吃过了,贾政率众亲丁往贾母牌位前烧纸祭拜,赖家便使将灵房内一应纸扎旗幡连同祭品使统搬挪出,贾琏领着,只拿着烧纸瓦盆,跟着宝玉、贾琮、贾兰、贾蓉、贾璜.贾?、贾蔷、贾芹、贾菱、贾菌、贾芝等各个手里皆拿着灵堂内一应礼献纸扎冥幡供奉,只依着赖家指挥,一字走出铁槛寺,在一处高垅空地上全部焚化了,叔侄一队人只齐向南磕了头,便原回来向牌位礼拜一番,方是完礼,门宗来的人此时也只剩下这些男丁,见完便皆辞去了。接是几房人一处坐了吃茶闲话,王夫人只使凤姐先回照看巧姐。贾政也叫贾琏回去伺候邢夫人。贾琏带着平儿等辞去。王夫人便又留下几个人伺候尤氏收拾了下面的事务,贾蓉看着林之孝带人搬挪收拾打扫了,亏了庙里使十几个小沙弥也帮着灶下与拾掇后续琐事,是以赶黄昏时便完了,尤氏等方歇下。
只说宝黛往回一车里坐着,贾兰同其祖父祖母前头一车,赖大等庙门前送出,便也辞了回去。李纨寨中命大虎接应,只与茗烟李贵等骑马护着两车,半炷香工夫方回来。李纨早使备下热水,只宝玉黛玉回房櫛浴盥漱了,早又传了晚饭,因往王夫人前头正房堂下一处聚坐吃了晚饭,玉钏紫娟素云等伺候打茶上来,父子祖孙婆媳闲话,逗弄一回哥儿,先使奶娘带了回房哄了睡去。贾政只道劳乏一天也该早歇,两房听命定昏遂辞了堂上各自回房去。原来李纨回来乃住在门房抱厦里,王夫人因使贾兰住入睡房对面贾政书房,李宫裁却使贾兰只睡在王夫人睡房边的碧纱橱里,黛玉便道碧纱橱冬日里嫌冷,便叫将丫头睡的木板床挪出,在那里筑了土炕,炕洞只在屋门边窗下,进出的格子里外又叫挂起两层的袷幔帘,贾兰平日多在书房习字读书,也只困了方回炕上歇卧,时渐入冬,伺候的婆子早将几个炕皆烧起烘热了。贾兰送他母亲回房,看素云伺候弄好寑褥,便辞出走过庭院回来,彩霞接着,进屋因插上屋门,送贾兰进房中,教小丫头伺候贾兰洗漱了,服侍的睡下,吹灭了台案上烛火,带小丫头进北厢几个人的大炕上也歇下。玉钏彩霞洗漱了,上炕上拥袭坐着闲话,不免对灯又针黹一会子才睡了。
宝玉彼时进屋便往房中炕沿歪下,只道乏了,却见黛玉只格子外妆前端坐,雪雁只伺候梳头,又叫紫娟开箱取包袱,一时见黛玉只换着箱底旧日华裳,发髻盘结臻致簪着妆奁内珠钗宝凤,面腮霞粉丹唇香艳,宝玉罕异离枕站起只讪笑道:“妹妹如今有了麟儿,倒越发别有一派风韵了。可叹我此顽石真贵比金玉。”黛玉也不答话,宝玉不觉嫌刺眼,便道:“今儿在寺里规矩了一天,我倒困了,也不扰了你这里自在玩闹一回,你们主婢只管散会子闷罢了。”黛玉妆镜里看他道:“你不耐烦我这样,且请去书房歇歇儿,等会子我使人叫你时再回来。”宝玉应了只出槛向对面书房中去,丫头双儿因门外伺候,早进书房内掌灯,见宝玉只向书案前坐下,便移烛书案,又向屋下台案上拿暖壶打茶上来,宝玉便灯下继临摹起字帖。
这头林黛玉使拿来托盘,自将手帕子向盘内铺垫了,又向枕下取出方帕子拿着。命紫娟向茶盘内摆上炉鼒三事,那香只是线香,如今也顾不得苛责。紫娟又拿出件旧日绣金斗篷,伺候为黛玉搭着松松挽了项带,主婢三人不禁谑笑几句,黛玉早使拿着香盏盘,再拿着跪蒲与一个小巧的花盆架子,便向后院花园里来。
绕道过跨院至后门处,可巧林之孝家的才上阶,见黛玉此时月下只做出早日款段来,只得请问了,黛玉便叫使花园里人暂出去,他要向花园里祈福一回。林家的因请黛玉向他住的屋子回避,便叫住儿媳妇向花园里值夜人住的房子里传话,使暂出来。那里头不过是大虎小虎哥俩,贾琏才搬入花枝巷时小虎只值夜了几个月,因后头他奶母又央了使小儿子赵国栋来当此差,便原使小虎回来了。哥俩正拉了车把式与厨下劈柴烧火的小子斗牌顽,见传话使出园子去,等叫才许回来,只得又向车把式等睡的的柴房里顽。林家的回了话,又叫住儿家的留下伺候,黛玉只止了又道了恼,又要过住儿媳妇手里因提着的马灯,使雪雁一手提着,方进花园来。
只见花园里应着天上一轮仲月清辉,只显得比白日更葱茏繁盛似的,散了一会子,黛玉便命将那个细高洋漆花盆架子只在一簇菊花半绕的空地上摆下,托盘则放置上面,紫娟便取了线香向马灯内点燃,黛玉接了只亲向龙纹鼒内炷了,使将跪蒲留下,便嘱他二人暂向那边石榴树下等着。
林黛玉此时独自对着香炉,仰面看着头顶霁月,当襟合掌只嗑目稽首,只向香案前跪蒲上跪了。口里默默诵祷,泥塑一般只双手合十,不觉两眼泪珠只悄然滑落。因在空旷之境,微有夜风,忽自交睫间又觑线香早已香飞过半,再看满月只叫浮云半遮。因叩了三叩,款款起身,原处站着因使帕轻揉双眼。紫娟雪雁两个远处寻看,见他这样知是完了,便走近唤了请回房。黛玉走出菊丛,扭头看着吩咐道:“这里这些不用挪动了去,记着月圆时向炉内添了香,赶哪天下雨再收罢了。”雪雁因扶着,紫娟早向林家的房内发了话,三人方回来。
黛玉进屋见宝玉早拥衾而卧了,便寂然只换收了才穿戴衣履袍服,他二人伺候黛玉卸妆略洗漱了,又打茶皆吃了,服侍黛玉枕上睡下。紫娟剪了案上烛花,炷了安息香,便各自里外的歇下。
黛玉头捱枕,只一撇之下,见炕首台案几册书籍下只露出一角对折纸笺,因欠身张手的拿过览看,却见墨迹犹鲜,便知是宝玉手笔。只见上写道是:
仲蟾暮霜映流光,
瑛娴携鬟出鸾房。
沁和菊榴芳满园,
盈盈祈月现婵香。
黛玉见书又只滴下泪,却不知宝玉半日装睡竟迷糊的进酣,忽自寤觉只坐起,便见黛玉正对纸落泪。只俯拥了揽他道:“我那会子偷跟了你们进了园子里,实不想你竟生了这般雅兴,只该先告诉了我,我也好凑了趣。”黛玉叹了嗔道:“只管作这些浓词艳赋的,什么雅趣凑趣,倒是典故对景,我只可叹写书的罗公笔下一歌姬对月遣闷,指日便了却其志,我如今主此贾氏一脉,要想完结堂上祖愿,却不知更待何时了。原想一家人在此暂奈何着,不日也归了金陵旧宅去,也是个正经了局,太太常日也不过说的这话。却不知终是因大起有大落的道理,现只望京阙而不及,但闻谯鼓更不得,倒平添此恨,只恐落了遗憾终生了。”宝玉只见黛玉说时只以帕拭泪,方知他心里所忧,只仰卧看着帐顶道:“今儿又向老祖宗尽孝一回,你却越发动了心思,你只祷月祈愿,为能复兴祖风,我又何尝不顾你一片苦心?你只管放心,且安稳的,我拼着堕落了仕宦禄蠧之行,又何患无有再回了京里敕院住去的一日。”黛玉道:“再想,若你自来恪守规诫,竟把书读成了,赌气也考个状元探花的,倒也赫赫扬扬,强似落得如今这般,老爷自恃一家之主,总不肯止了耕作,老三和家里几个人,也闹得常往地里伺候了帮着,只叫你清闲,你终须有个结局才好。。”宝玉听此不觉笑了道:“饥渴思黍饮,病荒盼神医,古人的话诚不欺人。纵早日从了仕途经济之大道,日日又须依着规矩只应付人际往来的,哪里比的如今天天一处守着的好。那些场面虚华,各怀算计争强逐术的,岂不腌脏?想想都觉惊心,你又想起说这个?依我已是真好光景,莫若还去作了和尚去?还不是色色皆空,越发连这里的还无有呢!只想那些禄蠧确也有可叹之处。”
黛玉不觉笑了,道:“咱们那时候也只知顽乐,并不想日计道理,今日又要亡羊补牢的,也不知究竟能不能。”宝玉也笑道:“正经怒争个俸禄,只混世叨誉的,才认真是谓沽名钓誉的禄蠧呢。嗳嗳。”正说话,隔间紫娟值宿,听了只伺候拿茶上来,黛玉使将茶盘摆炕首柜上,只去睡去,自拿杯递给宝玉,二人吃茶,黛玉道:“这竟难为你了,想你我二人何尝倒生了追名逐利势力熏心的心思,只因担负了祖恩,也顾不得各人原想清净脱俗的。俗说造化弄人,凭归踪又怎样,到那时节,也好不是我们的事,才得省心呢。”说着口里早打欠,便只顾睡了。宝玉却枕了俩手呆望帐顶的出神,半日方往下也求寐,一夜晚景少做赘述。
只说柳家的往此日告了假,李纨先一日使叫了常来帮工的寨里媳妇来值厨,林家的使住儿家的也在厨下教他一日。柳家的只赶早进城,顺路又向花枝巷里叫他女儿五儿,平儿只使柳五儿也休一天的顽去。柳家的带着女儿先向他兄嫂家里拜望一回,五儿舅妈因问起五儿如今有何打算,柳家的便知钱奎已来过了,因指一事忙辞了出来。
柳家母女散逛,往闹市买了尺头和几斤线,正街边走着,忽见迎面过来两个人,有一个却面熟,柳家的不觉站立原处追思猜忖,眼看那两个人错过去了,一着急便只向着背身大声唤了“史大姑娘!”便见那脸熟的只闻声回看过来,柳家的便不疑惑,赶着走近了忙福礼见过了,堆了笑问道:“姑娘如何在这里?”
那停步寻看的却正是改扮了男子行装的史湘云,史湘云见柳家的问他,只端详了半日,道:“你是京里荣国府的人吗?”柳家的忙回道:“原在荣国府里,我也只是后头园子里伺候几个小姐和宝二爷吃饭的。”史湘云点头,扭脸见街边正有一家酒肆,因叫柳家的进去说话,几个人进来往靠窗的桌前坐了,堂官儿早拿茶上来,五儿倒茶,史湘云道:“我在京城里闲转了几日了,再遇不见个人来,可巧这会子竟只撞着你们俩个。”柳家的笑道:“姑娘穿成这样,只怕想认你的也不敢认,我才也是估摸着唤了一声的。敢是如今也须改口称了表姑奶奶呢。”
史湘云笑道:“我大约记得园子里有个叫柳嫂的,那年他女儿还叫平儿拷问了,可是你?那你身后站的竟是你那位女儿了?我也是自外县才进京,可是正经来投亲靠友来的。前儿才入城,只在店房闷着,叫他们找人打听只是不中用。便堵气自己出来。他们见我改了装扮,才许放我出来,不亏了我辛苦这两日。你们既赶着认我,又凭我拉进来,想必是很知道主子,跟着主子的。赶紧告诉我,他们如今都往哪里去了,莫若统回了南边去了不成?”柳家的道:“果然已出阁到了外县呢。表姑奶奶定是听了那样话,才问起。也只是老太太的灵柩回归了金陵了,余下几家子只城里城外的各住着。”史湘云听只“哦”一声,低头半日且吃茶,道:“荣府二老爷二太太呢,在城里还是城外居住?”柳家的回了。
史湘云才要说话,忽又见一个小尼姑慌慌张张跑上来便跪了,只拉住柳家袖口道:“柳嫂子,我可得见了你了!”柳家诧异细觑,却见原是芳官。芳官只向史湘云磕头道:“只求姑娘带了我见老爷太太去罢。”说着早一手扯下头上尼巾帽只撇了。
五儿拉他起来,笑道:“你这个尼姑倒也稀奇,头发只掩了帽子里。”芳官站起的道:“你们不知道,那圆心老妖婆原想卖了我们赚钱的,只叫人日夜守着不许落发。藕官蕊官也叫弄的不见了,我只寻死觅活,又装病了几日,才趁空的偷跑出来。只凭着哄人的扮相,也吃饱了讨饭的。又只听了府里叫抄了,夜里再无好睡,只是寻不见贾府的人。”说完早使袖揉眼。
史湘云只拉他坐,使吃茶,笑道:“真真无独有偶,我也寻贾府的人呢。就只你是姑子装扮,我是男子装扮罢了。”芳官道:“表姑奶奶还是爱诙谐,这会子也不用再讲了散话罢。竟叫柳嫂子快带了我们去罢了。”史湘云笑道:“又急在一时,竟不想这里吃两杯酒再去见老爷太太?”柳家忙站立道:“表姑奶奶说笑了,老远的来走亲戚,还没等见了真佛,又要破费请吃酒,我们哪里敢劳表姑奶奶请?我也只今儿一日的闲散,赶晚的回去,明儿早起还须伺候几房主子和一家子人吃饭呢。”史湘云吃茶道:“我到了此刻只得偿所愿的,才觉腿酸呢,本想多歇歇,也正该庆贺,却一个个急得这个样。”柳家的和芳官连道不敢,芳官只使柳家的先回寨中报信,他和柳五儿伺候史湘云后头就去。
原来柳五儿自与小红换了房,就只奉承凤姐,因时下凤姐气势崩塌,也便隔三差五往他妈处跑,只要在宝玉门里当差才好,当下听芳官如此分派,便先称善,柳家的见史湘云点头,即辞了只去了。
芳官五儿只摧史湘云回了客店,又忙着伺候一起打理了箱笼包裹,见史湘云只带着两个奶娘,翠缕并一双孪生的儿女,又有姐儿哥儿的本家叔婶兄弟朋友共得二十多人,这些人店房候着,见回来又听是寻着了,便一起旋即收拾好了。便拿的拿扛的扛,只拥了史湘云与哥儿姐儿丫头奶娘的出来。车把式早驱车跟着门外,早又雇了店里的轿子,湘云携着包袱与儿子女儿乘轿,周奶娘与哥儿姐儿的奶娘也拿着包袱和芳官五儿共乘一辆马车,还有一辆车拉着几个皮箱和几个大包袱。湘云轿内掀起窗帘问起,那门口送他们来京的一队人只道就此别过,回去候了信儿。史湘云便出来,向他们福礼的拜别一回,那叔婶便道底下若想回籍,只去了信,好来京再接去,史湘云听了不由叩拜了复辞,方众人劝着进了轿内,车轿便先出城来。
等到寨中天已将酉时,柳家的早回了这话,寨坊那里也有人等着,远远见来,忙跑回报了信。等到了门外驻轿,栅栏门内前院中早聚了一众人只接着,史湘云下轿进来,因见他们个个荊钗布裙,只拉了黛玉李纨手又笑又叹,彼此落一回泪,方一起进槛见王夫人贾政。
史湘云一路进来打量院内布局景致,李纨只将史湘云一应包裹箱笼收在他住的抱厦厢房内,只亲锁房门,拿着钥匙。史湘云早见上房内王夫人贾政在坐,玉钏早置下跪蒲,史湘云进屋跪了请安,见他表叔表婶也是皂袄布履,只略罩着件绸缎褂子罢了,只忍不住扑进王夫人怀里叫了声“二表婶!”便哭了。李纨黛玉两边的劝止了,拉了史湘云近旁的坐下,彩霞拿茶上来,大家坐着吃茶闲话。
王夫人略问了,便使奶娘带了哥儿姐儿两个上来。黛玉便示意紫娟拿来表礼,紫娟匆忙间只将宝玉书房内那个金麒麟取了来,贾政接着便只给了湘云儿子项上戴了,史湘云便教一对儿女向上磕头请安。又要见了宝玉家哥儿。那里奶娘听叫携了哥儿进来,史湘云因见此儿与其父十分相像,只喜的一把搂着,可巧这儿童却不认生人,倒乖觉任史湘云揽着也不闹,三个儿童彼此见了,只拉手向门外院中顽耍,奶娘跟着。
黛玉便使素云紫娟带了几个奶娘和儿童向后头他屋中,只摆了桌椅去吃饭。这里玉钏彩霞伺候添盏斟茶酒,也摆了酒饭上来,史湘云听是贾环也在,便命翠缕请来,贾环进屋只见过了,原辞了回他房中自吃。这里史湘云吃着饭便道了明日往铁槛寺祭拜了贾母牌位,并拜会尤氏邢夫人两家,王夫人使他先歇息两日再去不迟。一时饭毕,净手吃茶,湘云只拉黛玉手道晚上同榻好说说话,李纨便叫史湘云早些收拾,因皆向王夫人贾政道了安歇,辞了下来。
宝玉见他父亲进了书房,送至房门口,道了安歇,转身见王夫人只摆手使去,因辞了出来。
时已秋尽,暮刻堪凉,黛玉请史湘云至睡房格子外头坐着,史湘云进来便向李林二人行了拜见之礼,他二人忙拉他不迭,史湘云坐了落泪道:“我在县里听是抄了,便急着要来瞧瞧,他也因病睡倒了半年多,想进京又不能来,也闹的病了。缕儿嘴里也是搁不住话,便说了我害病缘故,我老公公自我进门前便长年吃药,走路不离拐,我婆婆眼睛又不好,只听我原因京里娘家遭了抄家大祸才急得病了,只把好话劝慰我,只等我那几日好些了,便打发人送我进京来看,岂料才走至半路,家里又叫人后头赶来,道是我相公又不好的样子,只得又掉头回去瞧,谁知我才一进门,他便咽了气。”停了一回,接道:“竟是因他短命死了,又看我两个儿女太小,便想是他已是亡人,我便回了京,也必是不用再回去的了,所以越性只为他守制出服再动辄入京来。我的好公公婆婆因为儿子撒手去了,两个老的一个只瘫倒卧床,一个眼睛只哭的又瞎了。此番来了,家里一应粗苯家伙院子房子牛羊骡子牲口地亩,还有房里的绸布寑褥等皆给了长房去,叫他们替我向两个老的尽孝,我只拿了体己包袱和几床被褥来,我公公婆婆待我极好,他们一门皆是敦厚人,只是不放心我和儿女奶娘丫头的上京来,凡能来的都一路的护送着方来了,听是抄了,连这里人也不便见见,只在店房门口便送别了我们娘儿们,还道若想还回那边去,只打发人去了信儿他们再来接呢。送我来的人原也多,所以该拿的尽数也带着来了。”说着便使翠缕取来他那几个颜色包袱来,只叫黛玉往炕头架子箱柜里收着了。
李纨早递茶给他吃,道:“实不想你也命苦的这般。如今还有两个冤家要你独自扶养了长大。嗳,你叔婶一家也听回归金陵了,你这回痴心拖带了老小的上京来,竟只连个娘家也无有。”宝玉只里头炕沿歪着,掌着书眼里看书,却使耳触听这里说话,便道:“云妹妹既来这里,又要娘家白做什么,这里便是云妹妹娘家了。只管安心住着,咱们大家好做了伴儿,我只看云妹妹一对儿侄子侄女,竟只和我们家麟儿一般年纪。没的这寨子里竟无有个像样儿的只和麟儿一处顽,闹的常只落单,瞧只可怜见的。单这样的巧宗又往哪里寻去?这会子才想我们小的时候原因了何故才天天一处的顽了,竟不是老祖宗只想彼此一处顽闹的意思?”
李纨听只笑道:“谁都像宝玉这样,说话亲和道理也占着,正是宝玉这话不差。”黛玉歪了头觑瞧史湘云笑道:“人家才来,你们叔嫂只说了便宜话,竟也不问问人家的意思?”史湘云只去了伤心,笑了道:“亏了都这样好心。说了不怕你们笑话。我来时只颠过筹躇的,只想你们又是怎样的艰难困窘的,夜里只是想起来便急得哭,我的婆婆只在我走时又给了一千两银票的封包,我也狠心接了,竟连他兄妹的小玩意儿的也不舍的收拾进包袱里。这会子亲见了这里这样,竟是宽心许多呢。只比我原料想的另个样儿。二哥哥又好心留我住,倒是你们施舍了我,竟不是我原来时只想的,须施舍了你们去,我倒没了才来的气势了。”
黛玉吃茶道:“原只说你就是个心里的英雄,听是我们遭了事儿,只一发动了你肝胆侠义心肠了。你说的纵他们不信,我只信的。这会子我只替你可惜,你的英雄仗义只没了用场去。是不是失望了?”李纨道:“林妹妹这也不必诙谐,没见他一来便触景伤感的。总该是比不得先了。”
史湘云道:“实说相公殁了,竟是灰了我大半儿心肠,守制那几年也过的糊涂,若不是看在俩冤家太幼小,真想出家做了姑子去呢。过了一程子也就好了,吃饭也香甜,身子也渐渐养成现在这样。只盼到了日子好进京的。”李宫裁笑道:“说了半日,你究竟如何打算?倒是看我们家如今这个样儿,尚可纳不纳得下你这尊菩萨?”湘云道:“说不得竟是要讨嫌了,暂扰了你们的清净去。底下再说罢了。”黛玉便拉了史湘云手才要说,就见王夫人使打发个小丫头传话道:“表姑奶奶原路里才来,请了先安歇。明日有话再说。”几个人站起的听了,见小丫头去了,复坐了只要拣了要紧的话再说说。
史湘云便打听当日情景,宝玉只将赖管家说的,水溶王爷一力庇佑的话略说了使听,湘云点头道:“要不也不至于太落魄去。我瞧房里的摆设,有几样竟是原来的呢。可见天也没有全塌了。就只这样天气,各个房门还挂着这样一色浆染的织布单门帘,等明儿只起了风,倒看他旗幡似的扑舞去。也该统换了袷的才好,莫若直换了棉的也罢。”
李纨早使叫了林之孝家的来,问了安排好了没有。宝玉便起身往出走道“我竟去书房睡去,凭你们姊妹这里一处再说说悄悄话。”说完辞了出去。
因宝玉后头这一进上房原空着书房隔壁的房子,紫娟雪雁只为了便宜挤在碧纱橱床上,是以西北屋只堆放些旧包袱棉絮桌椅等,多只在炕席上散撂着,李纨黛玉早命人擦扫出这一间房子,只叫湘云两个小孩子跟两个奶娘住着,史湘云的妆奁早摆在宝玉书房书案上的,被褥也放在书房椅子上,因今晚史湘云不独住,是以暂不铺陈了去,宝玉只依旧在书房床上安歇了。翠缕先和素云一处睡下。林之孝家的又回了芳官与五儿的话,李纨便叫往厨下住的屋子安插的睡去。又命打水上来,将沐盆拿进李纨抱厦屋里,请史湘云屋中翠缕伺候的櫛浴了,用李纨妆奁洗漱罢了,便往黛玉屋中来。
进来见黛玉也才盥漱毕,只穿着身绛色平布袷裤袄,外罩着淡紫色印花细布袷大褂,系着白绫裙子,脚上一双绣鞋也是扎着线绒团只护着鞋头。因见史湘云还是绫罗羽纱锦缎披肩的,便打趣一番,拉手作故笑道:“俗说入乡随乡的,你只这样富贵模样,显得我们倒是了丫头奴才似的。还要给奶奶请安了。”湘云笑道:“哪里又见过如此标致的奴才丫头呢。我这身衣裳才也是挑了平日最不爱穿的,只说太简糙些,竟还是招了你笑话我。”黛玉请他坐了笑道:“这竟是俗常说的,贫富差距的话了。”湘云笑道:“快打住罢,你们竟是几年间穿戴惯了这些,又瞧着我的袍子新鲜。岂不知我才见了你们都这样装扮,心里才是羡慕的了不得呢!竟要烦你给我也拿了这样的来,趁着这会子没人,我也穿穿使得。”黛玉笑道:“我知你只有了兴头,底下便是没个完的闹人,索性便依了你去。我原没什么,你若不觉乏,我竟取了来你试穿去,我们家别的有限,就只这些,只怕你穿的日子长了时,还嫌烦了呢。”湘云便只催快拿来。
黛玉因亲开了炕首柜子,随手取出个包袱只往炕上撂下,湘云早近前自解开包袱翻查挑拣起来。黛玉便使紫娟拿茶来,请湘云吃茶,只使往妆前坐了,道:“想和我们一样儿,须得先改了梳头,才通体协调。”史湘云点头向妆前坐着,忙忙吃了口茶,只叫紫娟雪雁伺候梳头。他二人忍笑上来打开湘云发髻,除下一应珠钗簪翘步摇,黛玉跟前拿起湘云头上拿下的金钗翠簪,向翠缕道:“这些竟收了去罢,只怕暂不兴戴了。”湘云也向翠缕道:“这个自然。你先收进我妆奁匣里去罢。”翠缕应了,雪雁便掌了灯,带他向宝玉书房内,因归了首饰,二人复回来。黛玉便道:“横竖有我的丫头在这里,也叫你的人早歇着去。你只想顽闹,人家也跟了一天了。”湘云便使翠缕先去睡去,紫娟因引翠缕去了。
一时湘云只荊钗布衣的穿戴齐整,自是欢喜的对着镜子问这里问那里的,黛玉靠坐看着摇头道:“你便是如此,也只瞧着同个唱戏的一般,只差少了油墨粉彩的再涂抹描画了脸面。”湘云便大笑了,道:“这才是我想说的话,只是没想起来如何说了,竟只叫你倒先派了我好的。”黛玉走向炕边歪着道:“你竟说说,一个大家,原没个变故也罢了,只是遭了变故,竟真如是戏里一般了。”湘云依旧左右瞧着镜中衣裳尺寸,道:“你又感慨起来。如今暂愁不到哪里,且静心过日子罢了。”黛玉正要使向林之孝家的传话,使便熄了各屋檐下及通道口的灯笼风烛,就见林家的已至屋门外请问,因吩咐了使皆去了。林家的道了安歇,带着住儿媳妇自去巡看了,也便命了夜禁回屋歇下。
史林吃了新茶,湘云便道明日只做主买回新棉门帘,好给各屋门房门统挂了。黛玉只谑笑道了凭奶奶施舍的话,早见他眼只涩饧,只催他躺下说话。雪雁紫娟因伺候才卸了妆,添换了中衣方钻入被窝里睡下。紫娟门边摆了夜香盂,格子外书案上龙纹鼒里添了安息香,暖壶也拿进,与杯盘摆在桌上,方值夜往格子外小床上伺候睡下。史林二人又说了几句小孩子的话,黛玉枕边便眼见史湘云正说话只顾合眼的睡去,黛玉倒思忖一会子才入寐。
一时正不知身在何处,便只觉肩上叫轻推着,于是醒转,睁眼就见原是史湘云一手曲肘枕上支着头,只笑看他被闹醒。黛玉捂嘴打了欠道:“你想茶吃只管叫人,倒闹我的什么。”湘云只使他噤声,道:“你听,我恍惚听了有人吵嚷。”黛玉辗转侧了身道:“许是后头园子里值夜的几个人,他们听是白日睡觉,晚上不知又是闹的什么鬼。你竟隔着两层院子也听得见,只怕又是你择席的旧病闹的。换了旁人再听不见的。”湘云道:“这样浅门浅户的怎么听不到,你怕是已惯了。又说我择席,你这被窝又软和又香,炕又温热,正解乏,哪里还害起择席的旧病呢。我也不知心里有何计较的,只醒了再睡不着。”黛玉只枕上闭眼道:“这会子了,又计较什么,巴巴的也闹我醒来。”湘云便道饿了,黛玉听只坐起,向炕前杌子上取了褂子自搭了,只撩帐子唤紫娟,命取了桌屉内几样点心来,再沏了热茶。
紫娟披了袄上来,笑道:“表姑奶奶才来,天也凉了,只吃又干又冷的点心,只怕是怠慢了。不如我现叫柳嫂子,使弄些热菜热汤的,才晚又试衣裳又说话,只费了工夫,想必是睡的晚了才肚子饿,二奶奶也一起吃些,岂不好?”黛玉还不及答话,湘云便道:“我去瞧瞧去,亲叫起柳家的起来弄些酒,我二人先酒逢知己一回才好。”说着便要下地,黛玉忙止他道:“这样事宗也是头一遭,料也无妨。紫娟,你竟叫柳嫂子只把冰窖里过节下买回来的那些元宵丸子弄了来吃,再添两三样儿菜,热一壶酒便是了。”紫娟应着,先打茶给他二人,方开开房门出去,又由门外拉合双扇房门,听脚步只开了屋门出去。
史湘云便悄声儿道:“等吃了酒,我只想和你比一比几样东西,你只不要认了输便好。”黛玉便猜着几分,因使添衣起来道:“被子先摞在里头被摞上,再把褥子卷起来些,等他们拿了炕桌进来。还道我认输去,底下也不知我们哪个才输呢!”湘云一壁叠被一壁只合掌道:“妙极,此乃激将法也。”黛玉穿衣道:“阿弥陀佛,你又算计人了,我也只为不落了你那爱哥哥明儿怨我,道我只支吾了慢待你去。”湘云只嗔道:“爱哥哥,爱嫂子!”
二人谑笑吃茶,便见紫娟进来,一手提着玻璃绣球灯,一手打起帘子,后头五儿芳官跟着,各端着盘子一字的进来。雪雁这里早摆好炕桌,正捧着沐盆伺候史林净手。紫娟始向炕桌摆饭,史湘云只见桌上鱼肉鸡鹅的热凉菜具备,又有一火盆上只架着窑钵,内里正翻滚着汤圆。热汤瓷罐内温着酒吊子。
湘云便道:“又闹得你们大家都起来的伺候,凭这些就该赏了你们,还有那柳嫂子。”五儿因回道:“紫娟姐姐往厨下传话,道二奶奶姑奶奶吃饭要酒,我只和我妈说,使我和芳官做来。只捡了橱柜里现成的鸡鸭鱼肉,学我妈的工夫烧制了,我妈这会子还睡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