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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第十七回 大限至贾母忧宝玉 运途舛学究荷田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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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说王夫人离了凤姐便觉少了臂膀,自是悬心记挂,因思凤姐侍孝只守了门里,谅也无事能可早些回来。只等至第二日午后,方见遣去打探的兴儿回来。兴儿一进殿槛便跪地只抹泪回道:“二奶奶和旺儿只叫察院锁了坐监了!”王夫人闻言一惊,离座站立的问道:“却是因了何故也遭了收监了?”兴儿便将尤二姐死因只讲了。此时王善宝家的、赖家妯娌并周瑞家的因听了凤姐的话,齐赶来庙里问询致慰,平儿巧姐正哭的泪人一般,巧姐只跟着邢夫人与王夫人供案两端椅上坐着,众人听了兴儿一席话,只惊的不敢多说话去。平儿早跪倒,尤氏掩面啼哭。巧姐只唬的更哭起来。

邢夫人半日冷笑无言,王夫人又愧又气,见邢夫人向案上磕响着撂下茶杯,只好站立,因满脸涨红。那兴儿只顾回话,一并将凤姐贪财巧作机关,只造下犯抄根源的话也尽数倾告的讲了。

邢夫人且听已惊的站起,不等兴儿话落,拍案只道了:“这还了得!竟比那位赵姨奶奶更不可恕了!”因复落座,冷笑道:“我平日只看他那孝顺也未必全心,却没个人听了该问了,到底叫还闹了祸事出来。我这个婆婆也是白当了半辈子,究竟要怪了哪个去?”几句话只听得王夫人一阵眼花,便要倒下去,亏了周瑞家的在旁赶紧扶住了,尤氏玉钏等早搭手搀了,几个人便一起扶了王夫人回房向榻上躺下。赖家妯娌见王夫人晕厥,上前又是掐人中,又是命拿来水使灌下,王夫人方渐渐回念,睁眼只流泪不止,因命皆伺候了外头的,不用管他。赖家妯娌依命出去,尤氏等坐守,皆只落泪而已。

邢夫人这里只一迭连声的命叫了贾政来。贾政正在后院树下石桌边石凳上坐着,听赖家弟兄说起铁槛寺布施地亩年余库存的话,见王善宝家的走来道邢夫人请,又听是兴儿由城里回来,便搁下手中茶杯,向前院来。

邢夫人见贾政进来,不及请坐便指着兴儿道:“你只将方才假冒府里书信的话,再原样儿说给二老爷听了。才叫好呢,就听是死鼠干儿只糟蹋一锅饭呢!”说完张手请了贾政坐了,又只鼻子里哼声。此刻赖家的已辞了邢夫人去了。贾政只听凤姐又遭牢狱之灾,这里又少了人经管许多杂务,只咳声叹气,正在愁上加愁,忽见门口的兴头头跑进院报了宝玉回京。贾政听此只潸然泪下,邢夫人叹了气因摔袖回房去。各房丫头便一涌朝外跑去看询,一时回来道是宝玉黛玉车轿才离了码头正往回赶呢。林之孝便回了贾政道使人往官道口接应,也防着宝玉一行人只奔向荣宁街倒闹了笑话,贾政点头只使去了。

贾母已知贾赦贾珍一时也只回不来了,眼下清寒病灾日子因心知难以自持,听了宝玉黛玉返京也无多少欢喜,因凤姐的话也不敢使贾母知道,贾母此刻只打起十分的精神,命众人暂退出,只留贾政夫妇二人在跟前,嘱道:“刚好才来庙里,探丫头叫人远路拿来个兽皮箱,因叫鸳鸯收在我这屋子里的大箱柜里,夜里我也叫取来的瞧了,原是丫头那里使不完的金子银子。我想既是你们丫头孝敬的,原该你们收着,凭你们使去,不必问我,我已是不中用的人了。往后这大家子,都望你们房里多操心着,也该看着那两个监牢受苦的人,若实在无法解救了,竟不必将金的银的白花在衙门里,也该为儿子孙子多作了打算才是。祖宗瞧着呢,兴许日后或再好了,若真有那一日,也在我坟前多烧了纸钱,我也知道了这个话,也是欢喜的。”贾政一发难过起来,只握贾母手止了,又不知如何宽慰,跪倒只涕泪交流的,王夫人忍了道:“老太太有岁数了,何尝没发病过几回,不都又好起来的,只安心等养好了,也不作如此多想了。”贾母合了眼摇头,动了动手指示意使离了榻前,贾政王夫人辞了出来。

邢夫人只当贾母将手里的积年藏储只屏人暗给了王夫人,屋里门后的只听王夫人回房,便出屋向贾母榻前来。进来便命人看药,只亲伺贾母茶水,讲起他日子艰难的话,贾赦又不知何时能回。只所幸邢德全两口只在邢岫烟处,早也一同跟了薛姨妈回了金陵老宅里,只有贾赦日里挂念,凤姐看是罢了,凭贾琏等意思去。贾母因许他等宝玉回来,便叫人调停了他包袱里的金银给一家子,邢夫人方放了心。一时吃了晚饭,又叫人打听,直至掌灯时,方听外头报了宝玉向寺里来。

话说宝玉黛玉一路回来已听了凶闻,等到官道岔路口,见了贾蓉贾蔷等接着,又听了两房老幼皆只落脚铁槛寺,不禁向黛玉哭道:“我哪里料到,长了这个年岁,只头一回出了那门里,竟再也不得进去了呢!”又担心贾母和他父母还不知如何光景,只命作速的赶回。

等到了山门前,又忍不住落泪。王夫人这头听报,早人先往出走,尤氏赶着伺候的问了,因请王夫人歇着,他去接了宝黛二人,说只快步往出走去,银蝶胡氏跟着。王夫人便守了院门口的等候,玉钏只得拿来杌子使坐等,须臾便听人声传来,王夫人站起向正门处瞧,院中几个松明子此时亮着,正见宝玉黛玉拉手的人前快步走入,王夫人只穿过前院中院间甬路,靠向前院后门的招了手,宝玉秉午路上疾步走中正看见原是他母亲,只独自跑步前来,等母子相对只是四目泪水长流,宝玉乃跪扑王夫人膝下,抱了腿便哭,王夫人哽咽道:“你珍嫂子没同你说了,老太太不好呢,不可竟哭嚷起来,千万千万!”宝玉听了更加悲痛,半日方忍住。此时林黛玉走近,跪地拜福,王夫人忙止他,因两手牵了宝林二人进院。

原来贾母当日进宫觐见贾妃时,便结下心病,得知宝钗被献入宫原不遂意,也对贾府心怀怨艾的。自抄家时起至今,心下自知两府遭了灭顶之灾亦非凭空所至,自己乃两府独尊泰斗,贾氏只在他手里遭此大难,实难堪此中坚重,方心脾厌食却又气力不逮制之,已明难好,痛定思痛不免思起宝玉性情,便始悔自省只恃尊溺宠,使得宝玉不入学术,常只内帷厮闹,才致使运数间接种下财败族祸根。

听丫头回了宝玉进庙,八旬羸弱病体竟只杯弓蛇影,情急便直吐出一口血来,鸳鸯等正惊呼的搭手伺候收拾,更兼宝玉未及槛便先唤了声:“老祖宗!”贾母闻声却神色大变,张口时却心口难对,竟只哑口失言不能发声去,只急痛下骤然双目皆盲了!宝玉黛玉双双至贾母榻前,才见贾母双目已不能视,二人只顾仆伏了贾母被上搂拥了,忍不住声声儿轻唤,又心痛的哭起来。

众人早跟进来,见贾母枕上抖着一手欲摸取,先摸了黛玉头脸,又伸长手,宝玉忙拉了那手贴上面颊,口里只叫了:“老祖宗,宝玉才回来,回来的迟了。”贾母忽反手紧紧握了宝玉手,心头一气游丝尚思起宝玉黛玉日后行居所用来,刹时心旌残败溃散,只大瞪直一双盲眼,唇口现出宝玉二字,念犹未了,枯手忽自垂落,竟已是睁睛而逝,那口角血沫延津只溢出。一时屋中只落针可闻,众人齐看向贾母面目,又听王夫人跌倒跪地,一声:“老太太,我的娘阿!”倒犹如旧府云板声了,皆明贾母大限已至,乃一起跪伏了,立时里外举哀。又听前院厢房内传来鸣磬梆鼓声,又伴着僧众颂祷,犹如洪涛暗潮,只另举哀众丁眷倍感戚切,本就流难神魂俱伤,各个只尽释悲怀,只惊动巢中宿鸟也发几声怨气。

只等贾母移床,因搬挪至阴宅。赖家妯娌早伺候代了冢妇擦洗了,替换了寿衣,白纱床帐罩了箦荐铺位,床脚下燃起油灯盏。邢夫人近前跪着哀悼,不由透过薄纱帐因看见贾母脸上一张黄表纸敷着,却分明瞧见这边眼角,那眼如才咽气时一样大睁着,不由哭声“老太太”,伸手隔了黄表纸将贾母双目抹了使合着,再哭了几声,抬头看时,惊见贾母双眼又张开如初,那眼角又只滚下泪滴,邢夫人更觉悲苦。贾政早也发觉,跪步近前双手抚合贾母俩眼时,却只叫赖家兄弟只抬回他房中,至于榻上犹不能醒转。林黛玉也只哭的气短瘫软了晕厥,周瑞家的早示意伺候的人两边搀挪进殿堂西厢下首睡房中卧榻不省。

所幸只拿来旧府里许多白布,赖家妯娌早命各房丫头只包袱里拿出凶服皆套了,几卷白布也随意速只裁剪开,又扯了一堆头布来,另伺候的皆披挂着,登时里外皆只一色素白。

宝玉添了凶服,通身重孝,任劝不止,只是守在贾母凶房中呆跪着。因贾政不支,赖大等只伺候贾琏安了灵位,布置好灵堂供桌,宝玉贾琏弟兄二人披麻戴孝,只垂泪往供桌上默默接献了谷粟茶酒,二人只忍不住几番放声大哭,引得诸眷和仆妇厮从也跟着不时哀哭难禁。宝玉听了黛玉只哭的殇着了,方略收了,向灵案叩了三叩的拜辞过,方离了阴宅主屋,先回房看他。

宝玉走入殿堂,放眼环视,只见得进出来去者莫不白布袱褂披着,腰里缠一圈素巾子拖如汗巾,头上束着几指宽白头布,绑了脑后只拖了白罩袱下。又见紫娟肩搭着白布袱子,腰里白布汗巾扎着,头上也白头布绑着,低头只站在殿角门边,便走过来。进槛打量屋内,墙角一架简榻,倒用了早日里的榻帐,妆奁等亦属旧府原黛玉所用,依墙长凳架着木板,铺了旧地毯,上堆叠摞积了旧日大小绸缎包袱,直至屋顶。木板下满满塞着书籍。向门又有一张小床,乃紫娟寝褥铺盖及枕头等。与睡榻曲尺的一张木桌子,桌面罩着一截印花尺头,一张靠椅,椅子捱着妆台,妆台前一个杌子。再看睡榻帐子两边钩子收着,黛玉榻上倒卧,两眼只肿的熟桃一般。发髻松堕只尽除钗翘簪饰,沿额一抹几指宽白绫斜勒着,在脑后挽扎包了发辫,却余下两头拖至膝下。青线缀绣的白绸袷褂,白绫裙也只如旧府丧事所穿,榻前脚踏上一双绣花鞋也叫白布蒙了鞋头处。黛玉见宝玉回房,自枕上欲坐起,紫娟早上前搀了他起身,紫娟只得挪了榻内一条被使黛玉靠坐了。宝玉早近前榻沿坐下,二人拉手又对泣半日,紫娟等请茶方略收了。

林之孝家的早叫人端来粥菜,屋里人劝着,宝林二人方吃下。周瑞家的房门口站着伺候,见宝黛吃完漱口净手罢,便拿茶上来。黛玉命紫娟接了茶盘,见茶盘也是旧日所用,不及提起这话,只使周瑞家的坐,周瑞家的只向槛沿坐了道:“二爷奶奶请保重要紧,才一路风雨的回来,见了亲,却不想老太太再耐不得这样事故只受了磋磨,年纪也有了,便是换了旁人也是个熬不住。不用说,无人不难过,个个只哭个肝花尽碎的。”说时只使手抹泪,红了眼只接道:“老爷太太那里也是殇着了,大太太早就想哭,只痛的眼又不好了。所以还要二爷奶奶敢自保重,如今只多想后头的事儿才是,二爷奶奶少不得挣扎些。”

黛玉被枕上高靠扭头看了先道:“是了,怎不见了凤姐姐?”周瑞家摆手的叹了道:“我也才听后头厨下人混说,琏二奶奶犯下些事儿呢,听是前儿后晌,才捕快由庙里只拿去衙门里了,现只在牢里。太太竟不能多扰着,我所以只来和二爷奶奶说两句。”黛玉听凤姐受苦,又以帕拭泪,宝玉因劝了止他。

周瑞家的张了张嘴,半日道了:“二爷奶奶吃茶罢。我想说呢,就是老太太的话,只来和二爷奶奶商量了,也好叫他们办了底下的事儿。”黛玉见他欲言又止,早明其意,只点了头,缓声缓气的道:“周姐姐既来寻了我,想也见老爷太太如今也不能叫多劳神去。且甄家又还了旧账的,周姐姐也比人知道了只在我手上。你这会子特问起老太太的话,想也没告诉了人去,也少了许多是非口舌。我也只好将府里旧账分拨出来,只用在老祖宗大事上头了。只我想明儿起老祖宗的事儿,还是须问了珍大嫂的意思,归踪到底,珍大嫂是族里管事的,资历厚,道理也比我须强些。”周瑞家便伸头低了声儿的道::“二奶奶拿着还不跟太太拿着一样儿的,我还同哪个嚼了这舌根去不成?倒越老越活成了反叛的。二奶奶只管放心,料无有那样大胆的人,背后只敢混说。我早听人说了,竟不用提起珍大奶奶的话罢,好端端遭了抄家祸事不算,竟只叫将东府里还撸扫的柴禾棍儿不剩,亏了几个姨奶奶只散尽各人包袱里的,才不落了遭发卖去。倒是我们西府还好些。才晚亏的赖家的早预备了拿着包袱,要不珍大奶奶连各人孝衣皓服都没得穿,我看二奶奶还是原先在府里穿过那一身儿呢,那还是东府太爷出殡日,我见过二奶奶就穿的这个,还簇新也合身儿。听这会子,珍大奶奶正拿原府里搬来这里库下的白绸布,只为自己和跟前几个人赶缝了皓衣素裙的。那会子举丧,见各房丫头拿了皓衫白褂的,干着急,才看赖家的叫了大太太房里,只伺候给大奶奶和小蓉奶奶添换了皓衣,那也不过是赖家自己家里用的,样子也旧,粗缯麻布褂子罢了,那丫头姬妾的,还不跟底下人一般,胡乱包了头,只搭着白布马甲,腰里再拿了白布汗巾只挽着。”

宝黛二人听只相看叹息一回。黛玉道:“多谢周姐姐费心,甄家的话我自会告诉太太去。我这就去见了两位太太,先听太太个示下。”周瑞家早站起道:“我伺候了奶奶去。紫娟雪雁,赶紧上来搀着二奶奶。”又向宝玉嘱道:“二爷也该寻趁着,赶空歇歇儿就罢了。”黛玉早向紫娟示意留守房中好看着宝玉,周瑞家的伺候,雪雁扶着黛玉出来。

黛玉才出房门,就见鸳鸯红肿着俩眼圈,寻见黛玉只迎着跪了,两手只环抱着个大箱囊。鸳鸯道:“这皮囊是三姑奶奶差人送来给太太的,才老太太叫太太收着,太太还没顾着拿,就……我拿来给了二奶奶,也好二奶乃奶便宜行了底下的大事去。”周瑞家的早使鸳鸯起,弯腰低声道:“你也糊涂着,这里人多眼杂的,竟拿出来这个,只管混走动起来!”黛玉使鸳鸯将囊箱交给屋里紫娟,紫娟门口看见,早接了箱子只掩了门,回身往榻下塞入,见宝玉歪着已睡着了,便拉开锦被伺候使盖着,又褪下靴子,只轻声寻看了包袱,拿出香点着了,便自向床上也歇下。

黛玉正要向王夫人房中,却见门口彩霞门里探头只指了对过门扇,便会意贾政只在房里歇着,王夫人正在邢夫人房中,便穿过殿堂两端红漆圆柱,寻向邢夫人处。

周瑞家的先进内报了,伺候打起青布印花软帘,请黛玉进。黛玉进槛果见二位夫人一处只在榻沿坐着,皆浑身只着皓服素裙,头上白纱挽着发髻,齐额斜勒着白头布。鸳鸯跟着进来,同黛玉一起向上问了安。王夫人张手使皆坐着,鸳鸯不敢坐,因退步椅后站立。邢夫人道:“林丫头跟宝玉一路回来受累了,又只不得大歇,老太太在府里时,也是最疼爱你们两个,说不得凭了孝心过了这回大事,我便心疼你们年轻,原该多些自在才是,只是如今又哪里得了许多便宜处?且老太太忽刺里殁了,还挑了时辰去?这会子了,听你才不好了,又赶着来见我和你太太。”又吩咐道:“将桌子上我吃的红糖,给你们宝二奶奶冲碗开水喝。”平儿答应着,向桌上拿暖壶倒了滚水,又向成窑罐内使乌木勺挑了几勺红糖,搅进水碗里拌了几下化开,递了黛玉使吃,黛玉接着谢了,向椅旁小条案上放下。王夫人使帕揉眼,叹了道:“鸳鸯跟彩霞须发了上等封才是。老太太后限几日里,亏了你们屋里几个人,不黑不白的伏侍着。颦儿,请了鸳鸯坐着。”黛玉站起便向鸳鸯福礼谢了道:“我代太太和爷们谢过姐姐了。”鸳鸯忙着还礼,见黛玉抚椅子,忙向椅上坐着,又忙告了座,黛玉方回坐了。

王夫人又命玉钏拿茶给鸳鸯,因接了邢夫人给的封包使给了,鸳鸯站起接了彩云递来的封包,又叩谢了,黛玉使他原坐着,因拿起案边糖水盏吃了两口,听王夫人道:“我很知道你们来见了的意思,才吃饭时我跟你们大太太也才商量了,已发了些钱叫你们珍大奶奶裁夺着,给了下面的人先采办了纸马香烛灯油诸事。二老爷是不管的,也只是由咱们娘儿们经管了去。”王夫人未及说完,便见鸳鸯离座只跪了磕头道:“我跟着二奶奶进来见了太太,只想太太听我几句话,我想老太太原在府里,无日不是威风八面,事事只在人前,原一辈子享福是享惯了的,不承望偏应了这个地境离了去了。老太太最后一遭的大事,只求做的稍许像个样儿来,只不可过于清简了去,莫若连我有日死了,也只闭不上眼了。”说只磕头,哽咽难抬。王夫人听了忍不住落泪,邢夫人只暗怨鸳鸯多事,听只是不让活着的好活了,倒尽顾着死人的理。便命平儿道:“平儿,带了鸳鸯回了你们通屋里去叫多歇着,再叫人给伺候些热汤热菜的吃了,不要再闹得添了七病八歪的,才饥荒呢。”平儿走近拉鸳鸯使起,鸳鸯跪地仰面只看王夫人,见王夫人只顾抹泪不说,便爬起使俩手捂脸只哭跑出了门去。

黛玉止泪道:“我来也为说说心里话,赶上老祖宗这一回的大事,我只请太太且撒手,凭我们尽了这一遭儿心去。万请二位太太好歹成全了,我替宝二爷谢过太太了。”说完便要跪了,邢夫人早上前挽他止了,道:“这本该是上辈儿人的事,竟叫你们孙子孙媳越了尽孝心,这也是家败闹的,也说不得照规按俗的老话去,我们又不能驳去你们房里这样痴心孝道的意思,只又要受累了。”王夫人见邢夫人说了家败只拿眼看了他,便只掩口,有话也不好说去。

黛玉谢了依命坐下。房外尤氏早问人查检了各处烛火,并灵堂伴灵的话,因使贾蓉守着,先叫贾琏回屋歇下,过了更点再换了贾蓉。又听银蝶道了邢夫人房中灯亮,有人进出,便走来殿下伺候,只在椅上坐歇,佩鳯只跟着,尤氏使他蒲团上坐了。忽见鸳鸯哭着跑出殿去,便轻步近门边站立只伺候,周瑞家的门内隔帘见尤氏示意噤声,只好缄口。正听邢夫人命请了尤氏来,尤氏忙进槛福了两福,道:“侄儿媳妇伺候二位太太。”邢夫人使坐了,道:“珍儿家的自来伶俐,这会子也不歇着,几时就在外头伺候着?快收了罢,别惹得人皆又难过起来。老太太自营里人进了那府门,便不好受,也忍了几日了,这一去,焉知就不是只脱了受苦,也该替老太太成全成全,这个话也只咱们娘儿们一处该讲了,也不过为着少些伤心,各自多保重才是。”平儿端了茶盘过来,邢王二人拿杯,又请尤氏吃茶。邢夫人吃了口茶道:“林丫头特来求了我跟二太太,只要担缸了老太太此番大事,我们也放手使他历练一回,少不得你这个作嫂子的须帮衬了才好。你立刻向他们说去,一应里外诸事只凭林丫头处置,叫他们只听了调停周全,若有话只等丧事完了,方许来这里说。”尤氏领命的辞出。王夫人道:“如今也不必依着原先的规矩,该操心的尽着办去,不用管这里。”邢夫人也忙道:“你太太说的很是。你们才远路回来,又未好生将息,竟蠲了早晚立规矩使得。”黛玉见已这般,只相机辞了回房。王夫人又和邢夫人说了向族里人报丧的话,便也辞了回屋歇下。

黛玉进屋命雪雁门外守着,等王夫人回屋只报了知道。紫娟伺候洗漱了,宝玉混沌一觉醒转,也一起盥洗一回。黛玉便说了鸳鸯的话,二人不免又落一回泪。黛玉知道接下有人来这里回话,只使宝玉榻里头歇卧,又听雪雁进来回了王夫人已回屋,因使雪雁紫娟二人替换了歇着,紫娟便落下小床隔幔,先依命展开被枕的睡下。黛玉靠了被垛只榻边歪着,命雪雁向外头殿内端进大托盘来,又向殿槛外炉子上坐的水壶里给暖壶添满滚水。雪雁依命向桌上摆好茶事,将烛盏挪至桌边,又取出书册,使黛玉览阅了解闷,黛玉看了一眼,先使他叫了平儿来,雪雁答应了还未走出门,便听几个男声哭嚎,一路只过院子,向偏门进了东跨院阴宅贾母灵堂那里去了。又见林之孝家的进来,黛玉见来便问起谁来奔丧,林之孝家的回了是贾蔷贾芹几个族丁。宝玉早下地套了靴只道过去看了,便加了皓服的出去。一时便只听那里只一片哭声震放,众亲丁和着奔丧的只顾嚎啕悲怆一顿,寺里闻者无不落泪。

黛玉忍泪使林家的坐,就见雪雁跟着平儿进来,才要说话,又见赖二家的也进来,黛玉起身请赖二家的坐,赖二家的告了椅上坐了。平儿向小床沿耽坐,又使林之孝家的杌子上落坐。雪雁递茶使几个人吃,赖二家的问了林之孝家的,便要说起贾母棺椁的话。黛玉榻沿坐着道:“太太手里有的只在我这里,太太们接连的吃心,只不可再多扰着去,我也只是替太太操了这个心罢了,这里的话还须和珍嫂子说说。”平儿道:“我才在珍大奶奶房里,雪雁叫我来,我也请了大奶奶,珍大奶奶只道乏了,又道多了人又搅了二奶奶这里,所以竟不过来。”黛玉点头道:“我这里现有银子,竟先给了平儿,叫拿去只问了珍嫂子,预备明儿再有支取的,只列了单子罢了。也不必因为如今一切简陋了,倒拘束的只要俭省的,族里人有心来奔了丧,也想瞧了老太太回首究竟这么着。我只想恐怕起更后也不能早歇着,须先将阴宅那里的大灵房认真擦扫了布置起来,防着明儿门宗再来人祭奠。明儿赶早的将各样儿炸供活献只添摆了,才晚只是太紧凑,只是依着规矩做个样儿,倒在那头厢房里用了小条案摆了灵位,暂供了几样谷粟果点。还有要紧的大物件也要早早置办了规放。酒肉茶果菜蔬,还有纸马箕斗幡旌扎糊的小人,该挑起的白纸灯笼另炮仗火铳等该须有的一应皆早采办齐全。厨下米面豆酱柴炭现有的你们报了来,再估摸着叫人拿钱向外头买回的填补了,尽着这几日连同丧宴日上下吃用,等过了再计较去。短了人手也该叫人叫来这里近处的人来,族里指定有人来,须几张大桌子椅子这些,预备齐那一日用场才好。门面的话,也只尽着阴宅正经灵堂布置,中院和两厢跨院住着府里出来的人,也须点缀着白纸灯笼和门头挂挽了白纱流苏去。前院有僧侣叫禁圈着,寺里大厨房只丧宴日使用,咱们听只在西院阳宅一间柴房里撮弄了个小灶火,能使跟了来定了的人有的只挤在后院抱厦那间耳房屋里。连珍珠姐姐、珍嫂子身边的文化佩鳯两个,还有鸳鸯琥珀姐姐,如今也只挤着在一个屋里打了通铺的,太太只称了作通屋,只亏了这里的寑褥被服倒还有限。”说着命雪雁取了包袱,拿出几张银票给了平儿,平儿接了掖着,请黛玉吃了茶,

黛玉道:“我啰嗦了这么一席话,你们也不要笑话,这也是我父亲回首那年,我回苏州老家见过的,只照着瞧见的,现趸来这里噱噱罢了。就请赖婶子和赖二伯说了我意思,请他早些将老祖宗寿材置办下。”赖二家的的早向林家的暗只吐舌,见黛玉说完,搁下茶杯道:“宝二奶奶有这份心,可说什么呢。如今也不说拘着,倒做了叫人瞧不过眼,也不敢因为手里宽松些,竟也漫撒的。才老太太移床,珍大奶奶已寻了我说了,现前院门房靠墙那里,拿了草席包着的竟是东府里下来的老寿材,早年的老棺木,也不差,先给了老太太用了,归踪百日后,还须搬了灵柩回南归了祖坟去,等到了金陵厝灵到日子,再置办了好的棺椁也是四角俱全的话。”黛玉点头,赖家的便起来道:“先叫人立刻开了正经灵堂去,再有就是明日午后,请了两个和尚念了回魂经,将老太太才住的屋子拿酒洒了,请了魂儿进了灵堂后。好叫琏二爷搬进来住,也能伺候着大太太。一会子打扫灵房的人须叫给做了夜饭,叫灶火里给二奶奶这里也做一份,二奶奶也吃些便好安歇会子,也防着劳乏了倒是正经话了。我们先去灵堂那里瞧瞧,早起便叫人来请二奶奶验看。”黛玉道了费心,因起来送出,赖家的和林之孝家辞了走出去。

平儿见他俩人去了,道:“到底是管事的老人,讲个话出来只叫人信伏。二奶奶才说的那些,我须向珍大奶奶也再趸了噱去。底下回了房内,只怕还得伺候琏二爷洗漱茶酒,我们奶奶的包袱匣子里的,还得拿些由着二爷打点衙门去,也由不得我深管,如今只一提了银子来,倒如早日提起了何等稀罕的玉石玛瑙似的,我只掖着二奶奶给的银票,心也只安宁不了的。”黛玉叹息一笑,请平儿吃茶,平儿自取了杯吃了,道:“宝二爷这会子都在老爷跟前,我先去叫了饭菜来,二奶奶吃了也早歇着。老太太发丧,自有下面的人鼎力操持,奶奶只管多保重要紧。奶奶既托了我担着来往账目的事,又有珍大奶奶只一肚子经纬的,凡事我必回了奶奶的。”黛玉谢了,平儿因辞了去。

紫娟小憩一觉醒来,床上坐起便唤雪雁,雪雁答应了,向门外沐盆净了手,擦了擦脸,掩门便过来向被窝里睡下。紫娟下地先去洗了手,收拾了杯子,拿出房门向殿槛外叫人洗了,回来便劝黛玉也睡会子,黛玉和衣歪了榻上,头只捱枕才觉乏了,闭了眼便打起盹的朦胧入睡。紫娟拿出毯子又伺候罩了黛玉身上被子,捏起桌上小剪剪了烛花,向龙纹鼒内添了安息香,也靠在椅上轻手倒了茶吃了,便听敲门声,忙轻轻拉开房门,先示意小声,见原是厨下使端来饭菜,因叫先摆在外面大香案上,便使去了,再自己蹑手蹑脚一样样儿的拿进来,摆在桌上,忽见宝玉回来,忙示意小声,宝玉便轻声儿的走到榻边才坐了,又有他父亲命了贾蓉来叫了去了。紫娟见去,换了沐盆陈水,便索性门边杌上坐着,虚掩了门,备听门外响动。

黛玉梦里忧闷喟叹因醒了,启目犹见烛光,不知何时,被里转身,便见桌旁灯烛摇曳,灯光下盆碗盘盏里盛着饭菜羹汤,门边紫娟一回头见醒了,忙过来扶了起来,向暖壶里倒水入茶杯,伺候黛玉吃了茶。黛玉知雪雁正酣睡,便下地走出门外向沐盆内盥手,紫娟一旁拿了巾帕香膏,黛玉擦了手,抠了香膏搽手进来,便小声问起宝玉,紫娟回道才回了房里,不及坐下,却老爷使人又叫了去了。才低声儿的说了几句话,便听的隐隐鸡叫,黛玉指了指桌上饭菜,招手紫娟往前,因耳语道:“拿了大殿门口,自己茶炉上热了好吃。”紫娟也耳语道:“又没个锅子勺子铲子,怎么热法?不如我寻了后头去,叫人仔细弄好了罢。“黛玉道:“也没几个人由着使唤去,这会子那些人只睡得昏天黑地的,又不想搅了人睡觉,又不能白饿着,不如这里捣鼓了罢了。”说只便授紫娟一番,紫娟依着先将汤钵子里的汤水拿筷子蓖出了,再把几盘子里的荤素菜肴和着钵子里的豆腐,向炉火上使烧热了,等烩的菜滾热,拿回来复分拨了几个盘中,使水冲涮了钵子,再将几个碗里的白饭合了钵子里也向炉上煎热了。紫娟半日做好,正使黛玉先吃着,就见雪雁床上坐起,只长伸两胳膊口里打哈欠的道:“我就闻见香呢,怎么还不见宝二爷?”话音才落,忽见半开的门口处,一人只站着,细看原是宝玉,忙下地拉门使进来,黛玉早撂下筷椅上站起,因见了宝玉神色,不由一阵心酸,只好忍了使坐了吃饭,宝玉榻边坐着,自使筷搛菜接连吃了两碗饭。紫娟烹茶上来,宝玉只呆坐吃茶,一时要了热手巾擦了,只自除了靴,紫娟伺候脱了袍褂,便向榻里睡下。黛玉见了宝玉这样,只忍不住落泪,又不想使看见,紫娟只伺候梳洗,各个端整了素白凶服,且等上房打发人来叫,再齐向贾母灵前供献早茶饭。

不说宝林二人才回来,因得了上房话只比人安闲的,铁槛寺里早也各个忙起来。邢王二人二人晚睡早起,摔众丁眷向灵位供了早饭,复举哀一番,向大殿里一处只吃了早饭,叫贾琮贾蓉守着灵堂,防族里来人。尤氏等请邢夫人王夫人饭后暂歇,便和黛玉殿下坐了。尤氏道:“原该请你向那些人说几句话,赖家的又寻我说,只看眼下境况,不用奶奶费心,底下的人,能跟了来的,自会用心仔细了各自手里的差,这可省了你许多事。还有早起太太又道报丧的话,那半夜里贾蔷并没见报丧人去,还不是赶时的来了。该来的自会来,不来的请也请不来呢。老二又叫蔷儿芹儿两个往他房里睡觉,贾璜贾?贾菱贾菖贾鸷芝一队人,不过昨黑来叫贾蔷两个专意赶城里外的撺掇来的,来点个景,饭也不吃,只和二老爷坐了会子,便走了,打量着还吃穷了这里呢。他们还来?竟是那日这些人倒来了二三十个人,伺候了你们那边门里拿出了许多家伙来,还套了自家的马车柴车的。你没见你跟太太房里如今那些包袱寑褥,还有二老爷屋里的书,多亏了赖管家在里头一心搜罗,族里这些老少爷们儿,门口只伺候拿车十几趟的来回搬挪,要不,还不知多饥荒呢。竟还有库里许多绸缎尺头,米面柴炭,你只没瞧见,真真如是营里押运粮草一般,平日里不觉着,只一积攒了两三日装了搬挪,才觉是个大大的阵仗。我先进的庙里,和几个男男女女的,才伺候暂糊弄下几房歇卧处,又叫他们向寺里大厨下搬了锅子,一盏茶工夫已撮弄好了个灶火来,立刻尽着拿出的米面干菜做了饭使吃,又没几个人好好吃。亏了咱们门户大,出了事儿,也好有门里的人一力帮扶着,才是传奇呢。”黛玉吃茶道:“这竟是奇事,还给我们留点子过日子的物什,必是有人提另照看了的。我听宝玉说过,我们才近了城郊的路口,原是管家和族里几个人去接来,想是昨儿黄昏跟了进庙里,早也瞧见一家子举了丧,大约才回去只又叫来了几个人,方同着奔丧来的。我想着三服内自然该报了去,来不来的在他们,若这里不去人,也不合情。”尤氏道:“才说了那几个只回去了,自然也等同带了这话的,何必多此一举。又没有多少人可尽着使唤。”黛玉道:“这可是拿着抄了家的行事糊弄了去。”说了叹息。尤氏道:“昨晚你叫平儿拿了两千的银票给我瞧,我卯时便叫丫头给了林之孝拿去了三百,只叫多买了鸡鸭鱼肉,如今天气也冷起来,吃用又不怕还烂了去,只早定了日子,也好早派人送了老太太梓宫回南去。这里想还须住上一年半载再说了。请几个和尚先往灵前超度,看他还讲了价去不成。”黛玉道:“夜里赖婶子还叫几个僧家往老太太住过的屋里念经,道只去了魂儿,好住人。有可安置的屋子,也算多点子便宜处。”说了叹息。尤氏便使银蝶向院中叫人,一时李贵殿槛外站着回话,尤氏便叫李贵向前院见了主持,问要几个和尚来诵经。李贵忙应了去了。这里几个人见去,只伺候尤氏黛玉回房。

原来当日宝黛一行人往苏州去时,宝玉早定了必要走经了金陵,好顺路去了甄宝玉家中拜会一回,是以到了金陵,一行人便先向店房里住歇,使几个人城中打问了甄家所在,所幸只一日的工夫便只打听真了。此日便使几个人跟着,叫了马车携厚礼径向甄家门首。因一路上也大约听了些京地风云,岂料甄家见来也道起京城新闻,便只觉大事不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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