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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第二回 新妇探闺惺惺相克 情音假手卿卿相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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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回 新妇探闺惺惺相克 情音假手卿卿相关

话说金玉联姻之际,贾府迎娶新人之时,合府女眷十有八九亲往凑趣,并乘机与新人一一见礼为尚。赵姨娘也打扮一新,在堂前只殷勤伺候,抓巧献乖。就只两人未现,夏金桂因见只在迎娶时唤他应典,早赌气装病不理。又使人放话道是:“先时已在一个园子里,不知有了何样事故,急刺刺就把个人送出门,一概的好亲戚朋友也不使知道,我算是开了眼了。”薛姨妈听到此话,又只痛落一回泪。再一个就是林黛玉,黛玉初得此讯原并无深恙,情势临头也因正好赶上素年之时症。故贾母日里只使鸳鸯传话令好生歇养,又命人请医侍药。此日便使传话道“日后有礼见之时,宝钗性亲和,又本相熟识,必不予妹妹计较”等话。黛玉闻听只在心里冷笑,因思凡人至此更何有亲和谦让不成?宝钗归家原是讥我本无家可归之人,笑我径以他乡作故乡之意。想他身走几时,又恐自己合宝玉成了事,乃先发制人,以图早入为安,也不管圆房不圆房了。林黛玉固性清明自律,也因生就睿厉心智,又常年无事歪着,所谓静可克动,是以人但往他近前来时,便可透人心机,未稍有嗟差者。此乃天赋神灵,无可匹拟之才思,是以金玉之事,不消几日下来,便自参悉底里—左不过宝钗生发事端,其母做筏,后假其姨母王夫人之手,一气怂成这婚事来。若实情果真如此,堂堂宝玉竟为傀儡之婿,不亚似自己孤苦了。如此想法便不由生了不见黄河不死心之绝裂断念,是以决势欲求得出头之日方罢休。此情与上日以死完债如出一辙,也更得孤注独掷了。那黛玉孑影只形,任由一腔急怒派生心智。只因金玉尚待圆房之期,便以尚有可图之隙为全念了。

当日宝玉仓惶告知消息,又见宝玉殷切之情,只比素年来二人所有同处时更肝胆相照,竟不顾嫌疑,只一心一意信服倾赖于我,宁不舍死忘生以还他痴意也不足惜了。林黛玉连日抚琴遣惓,只以梦境所悟道是:宝钗面似贞静,心若冰霜,使得自己宁求其次也无是机,如此宝玉对自己心意倒成了一把切喉之刃了。

林黛玉敛气静心作泰然操弦,正可谓精诚所至,金石为开:黛玉谱以琴音使导心绪,一味集思结虑,极端方寸只由衷缱倦漫无止境,一时曲调里呈现宝玉报信后离开时使不忍视之痛彻之情—正自忘我弹奏时,忽琴弦骤断,曲音中宝玉也似方才去了,在余音飘渺的片刻间,忽然念中现出一个人来—黛玉猛忆此人,不由灵机触动:此原非别个,便是早年居馆西宾贾化者。林黛玉早年承父兴致也曾熟习琴理,权作怡情消遣之用。初习时屡使弦飞音结,后听得雨村导曰“琴者,勤也,磨砺而潜心天籁,混却凡尘。必要是魂体系之,使曲由心生,心使指度,静中悟动,念及深远,待臻忘我之境,则指若点水,旨在心志,则琴非事物,由为意念,琴人合一,方不致我为琴伤,琴因抚操而弦终……林黛玉细忖此人生具慧根,早年一路进京都全仗此人当年与他师从之谊,思此不觉垂首滴了几滴眼泪来,只不欲使人看见。

紫鹃近日只知禁言伺候,才换了杯中温水自在一旁端着,知黛玉已抚弄了半日,见琴声已住,却只管原坐着,也不敢请用了茶。黛玉这里由思到雨村方吐纳中气,知紫鹃在侧,转面看了他一眼,只嫣然浅笑。紫鹃因见他面色和润,竟吓的一跳。原只知宝玉大婚,黛玉心旌惨破,日里只忖未知姑娘弱体能耗得几时。又见黛玉满怀心事,情是孤立,终日无可侍弄,禁足屋中把曲作歌,听音似哭。未想近日气象忽变,此刻竟似大癒超常了,心下称奇,便也不再自谨自慎了。 黛玉接茶吃了,称谢道:“难为你了,今儿的茶吃起来倒香甜,只好赏你才是。”紫鹃叹道:“又值什么呢,也不敢劳姑娘放赏,倒是他们……”因指了指外屋。黛玉点头笑道:“也罢,后日一总赏了你们各人些钱也罢了。我竟要歇着了,先舀水来。”紫鹃见他没事人一样,大反常态,只想到宝玉,反倒不忿,自己倒为黛玉伤起心来,只唤了声:“姑娘……”便已是哽咽住了。黛玉却已转身原使手胡乱拨弄了一回琴弦道:“我早日里和宝玉说过宝姐姐是好的,我却只当他是藏奸弄巧之人。如今看来竟是我自误了。常人岂有只为着别人好的?如今只怕连他也一味自图,岂不比别的更厉害也未可知……听得他在家时受了他们家河东狮的挫磨,所以怀念这里的常情。说他可悲又可气,可怨又可叹。”低了头半日又轻声道:“我好了,你反招我……”紫鹃方忍住,吩咐外头人打水,自伺候黛玉盥漱了,预备一时间吃饭,不提。

彼时宝钗成亲三日后,便搬回蘅芜宛。先一日已使人细细拾掇齐整。薛宝钗旧地重游,思忆往日情景,难免泪如雨下。莺儿自是欢喜异常,见他姑娘一进宛门,便神色黯然,直进得屋中,宝钗呆坐妆前,又哽咽不禁。莺儿只觉罕异,又听命他摆好书案,忙只伺候规矩了文墨四宝,笔润生香。宝钗掩了镜袱,往书桌前坐了,提笔写下:

初本芸生介,直却惘凡尘。

前途情单调,后顾浑魑魅。

旧地去复还,只若又轮回。

乾坤昼茫茫,知我腹成灰?

聊闺商三官,效作尝赌婚。

方寸凭一处,徒昭日月晖。

书罢,搁笔,才吩咐:“莺儿,倒茶来。”就听院中人声嘻笑。便知园中诸人专意闹他这里来了。只深掩了诗稿,近妆前又略施了粉,便见探春,惜春,邢岫烟,李氏和他两个妹妹一队人齐打伙的已进来。

宝钗迎进忙只让坐,命茶。邢岫烟未及落坐,便对着宝钗深福一礼,道:“恭贺姐姐乔迁之禧。”宝钗只使免礼,笑道:“如此拘礼倒如作什么似的,莫若还和从前一样,潇洒一些的好。”探春笑道:“姐姐说的何尝不是呢。”说话却看一回李纨,李宫裁面上一红,宝钗便知其故,因走到李纨近前如邢岫烟一样只福礼下去,李纨忙搀他又忙还礼,宝钗只使李纨原坐了。转面向着众人道:“至此后,大观园中终止这样繁文虚礼,我刚才见过大嫂子这一礼,便可叫作罢礼之礼了。”众人听了宝钗话,一时声色雀动,鼓掌称善。

李宫裁方心安意笃,因来时,探春等拉他一起为宝钗闹房,实则重拾前趣,李纨只违拗不欲在宝钗前却仪,探春一干人群舌若簧,只劝他一同取乐。惜春后道是:“古语云,驻足空恨远,莫若及早行。想今日这园子,原是皇家施恩省亲才得来的,既非家家可居者,如若另离了这里,则实非所愿。何况我们前番意趣,忍堪就舍?汉曹孟德有云:譬如朝露,去日苦多。嫂子又何必自缚手脚,慢怠自由?”一番话说的宫裁眼中落泪。贤姑用心如此,方不好再拗推,也便逶迤同着来了。

探春便提议道:“岫烟姐姐方才提到乔迁的话,莫若就以此为题,作一首歌来,以示敬贺方妙。”宝钗见众人一无异见,便笑道:“姊妹们专意为我聚来这里,盛情难却,只我实非旧我,若作歌时,便是以是我庆旧我—号曰蘅芜君者可好?只有如此,是我方可与大家一起同歌。便是我这几句话里的意思,大家竟听得明白了便好了。”众人听他如此一说,又观他绾束乌云,鬓贴翠簪,钗摇坠荡,项绕珠光,确非前番守拙简约形容风貌,皆未明可否。探春笑道:“大嫂子饶在这里,姐姐只管是我、旧蘅芜君的,亏了方才又只罢礼的,岂不是原绕回去了?若有酒,只该罚你了。”李宫裁一笑,走近宝钗拉他手道:“我倒听的几分明白,却只是你各人存在心里的意思,又与这些人什么相干?快休要扫了大家的兴致。倒是这会子糊涂些的好,只用功作了歌来也就罢了。”宝钗遂一笑作罢,命丫头往厨下送了钱去,作速置办几碟果子来,丫头应了跑去,一时果然几个人捧着一色青花盘子上盛十几样或干或鲜的果子来,素云侍书等一起往那边的洋漆描花方桌上摆好了。宝钗请各个吃茶,提议道:“歌旨在祝辞,意境单薄,若个个单作,恐有重词叠句,或皆不妨同应的典故,不如就平仄浑连的好。一人一句诌成了也罢了,行韵格律竟以首句为瞻罢,也省的闹的繁琐。”众人点头称善。探春谑笑道:“如此就请‘是我’姐姐先起开首句罢。”

话未完,只听门口小丫头传话道:“史大姑娘来了!”众人听了先只面面相觑,随即欢喜不已,才要去迎接,就听院里史湘云说话声道:“终是晚了,可回来了。”话落人已进槛,众人迎上牵他道:“不晚不晚,恰是时候。”唯宝钗知他话意。原来史湘云早金玉之前已出阁到别县,一则路远,二则这里吉日应时而拟,是以得了消息今日方才进贾府,错过宝玉成亲之日。先已见过上房诸人,不知疲倦,径往园中,待见过宝玉,未想宝钗并未一处,只顺路又看了回黛玉,说了几句话,便急急来蘅芜宛寻见宝钗,未想众姊妹皆在此,见情也是欢喜的无可不可。宝钗拉湘云坐了,亲递了茶给他。史湘云谢了,道:“还是宝姐姐这里好,一来便可驻足,不必让我再满园子的逐一拜会了。先容我吃了这里的茶,再给你们见礼罢。”众人见他年纪尚小,已改换旧妆,扮成新妇,只较宝钗更有一种俏丽妩媚,娇憨恬雅,不觉耳目一新,只瞅他不知是叹是笑,又听他进来便说见礼的话,想起宝钗所说,便只要笑,又忍着。史湘云细品香茗,早见惜春岫烟二人只瞅他窃语,因赌气道:“你们又给我弄鬼呢,再没见这些人,一来就买关子给人。饶我乏了,也不怕你们的机巧,倒是说了来听听。”说话便往李纨跟前欲问究竟。

便见探春击掌为号,他几个便人齐声的道:“这丫头还是那丫头,头上何须桂花油!”李纨宝钗听了先掌不住“噗嗤”的笑了,李宫裁笑道:“探丫头今日也这般诙谐起来了。”探春等见史湘云只怔目看着,探春忍笑道:“比起史姐姐先时限酒令的刁钻繁难尚只差远呢。”史湘云便看宝钗,宝钗拉他仍坐了道:“才刚大家个个拘礼,因我如今妆新之故,我已杜绝常规俗礼,只愿合从前似的。只在上房时不可马虎就是了。”湘云嗔看探春一眼,才想自己提过见礼的,只吃茶道:“我当是什么呢……”却便呆呆的。

众人诗兴已起,只道他乏了。又催宝钗拟题开章,再说与他。却见迎春后跟着绣桔进来了,众人又只让坐不迭,迎春当间坐了,只牵宝钗手。探春知他不精致诗词歌赋,便请坐一边,迎春依言面带含笑,依窗而坐,只看着众人欢喜便心下也觉快慰,原来迎春接这里报信宝玉成亲,便只向孙紹祖称他父亲病恙,要回家探视。回来观了礼,喜宴毕仍只回紫菱洲歇息,几日下来,知孙家必遣人来接,也不顾身上不好些,只在园中闲散怀恋一番,经过这里听人声纷杂,便信步进来了。

众人一时拟好题名作“吉庆歌”。探春宝钗二人在案前运筹帷幄,史湘云由不得楱近前来,探春只道:“你且歇会子,横竖有了首句,你只压韵直续便好了。”探春话音才落,只见宝玉顶头进来,未及槛,便笑道:“又起诗社呢,未知可有怡红公子在列。”原来宝玉近日只闲散,知园中人比往常多,只坐不住,一时步行这里也是踌躇,比在黛玉门前更不得主意,因思王夫人说过只当宝钗家去又回这里的。还有一个痴念,便是宝钗当日所说“由来无一物,何处染尘埃”的话,是以便作故进了宛门。众人见他也来,刹时只住了声,湘云与迎春只偷偷笑了。宝玉直往莺儿添挪的椅上泰然坐下,莺儿也只是以宝二爷称呼。宝玉又接了茶杯自吃。众人旋已回念,道:“园中诗翁几全了,这才不枉了罢礼一说。”宝玉只不答言,见湘云招手,自过去彼此问好,便他二人那边窗下不知说些何话。探春只催宝钗,宝钗强忍羞怯,稍作推敲,提笔写下:

吉庆歌

仙人遥上蓬莱岛,

探春接了笔略思忖续道:

茅椽草舍自逍遥。

湘云早又近案细看时,李纹已接了笔写道:

只缘名山与灵水。

李绮要了笔续道: 蘅芜复兴怡今朝

史湘云见写便出声诵读,宝玉便接过笔写了:

广园秋深绸梦早,

李宫裁接续: 借来天袂扮娇娆

惜春请续过的姊妹坐了吃茶,方近桌前写下:

灶龛烟香祈佳主

宝钗与李氏再四请迎春添续,迎春只推托不肯,早被湘云从惜春手里接了笔过来,膏也不膏收道:

心意升平志日骄。

众人见歌已作罢,相请聚坐,拈果子吃着,又以茶代酒,齐向宝钗贺了,正纷纷评说,又要请相公书法题跋复录工裱挂贴,并纪年诸事。便见门口厨下来人请饭,又见玉钏传话道:“宝二爷宝二奶奶和史大姑娘请前头用饭。”宝钗见玉钏当众称自己“宝二奶奶”,把脸飞红了,因见宝玉并无起色,不觉蹙眉犯忖。众人业已各个告辞去了。史湘云见此刻少人,便向他二人福了两福,又拜祝了,方辞过翠缕跟着先去了。

宝玉见众人皆已去,反坐下道:“就请姐姐跟了云丫头上前头去罢,我已命厨下做了,还回怡红院吃去,烦姐姐底下去了时代我回一声。”宝钗听了这话,又见宝玉神色浑是不卑不奋,便不由背了身道:“老太太、太太、还有云丫头,指定是等我们去了才吃饭,看在老太太已是一把年纪了……” 底下便只是委屈得说不出了。宝玉听了早立起的道:“姐姐说的很是,我知道了,这就往上头去。”话未落已是抬腿走出。宝钗见宝玉冷淡如此,早又一双眼泪直流下来了。莺儿便欲唤宝玉,宝钗抬手令止,少不得另施了脂粉独自上去了。

你道宝玉对女儿最是心软的,何况是冰雪艳丽的一妆新宝钗?原来宝玉自与宝钗违意成亲后,见宝钗大妆奢华,矜持作态,大去女儿闺中淡雅清新之风,更又非自己心怡之妇(黛玉),是以反不觉美,竟为可怖了,犹是欲躲之不及。今日实是难禁宝钗处众多女儿一处闹着,莺嗔燕诮闻之不过,也是主家心肠,方是进来顽一回,众人一散也必早早离了这里,因掌不住自己心里诸多不自在,脑子里不时混沌起来,竟只顾着各人了。

黛玉时下借故连晨昏省安也自免了,贾母因家中刚过完头等大事,只歪着养乏,知黛玉连日不见,只使唤来紫鹃细问了黛玉日里起居饮食。午时与宝玉等一起吃饭时,只照常先挑了两样菜命人送去给黛玉。又亲嘱宝钗去看一回黛玉,“若有想吃的,要顽的,只管说来”,又问及王夫人为黛玉所添置的几套新衣裳好了不曾,王夫人回了倶已安妥,贾母点头。

宝钗听命,只好站起身一一应着,因说道:“林妹妹身子单弱,又感时症,几日不见,想是卧床静养。孙媳很该先去探望的,因一个园里住着,原也便宜。只今日断不能去了,只好等明日早起使的。”贾母半日无语,只略点点头。宝钗见已无话方坐了。宝玉来时见过诸人,此刻只顾低头吃饭。贾母见宝玉无话,只当因是与宝钗成亲之故,也不便当着王夫人与宝钗问他,只与王夫人说了几句黛玉的话,一时饭毕。史湘云说要歇着,只在贾母处,又招宝钗一同进内里,二人互赠了恭贺之仪。宝钗一时出来与宝玉同向贾母磕了头辞过,便先送王夫人回来荣禧堂,又见过贾政。贾政使他二人坐了,便向宝玉道:“歇过这几日,还要往学里去,虽已成亲,学业更加要仔细。我先已请教了学里师傅,一定叫他对你更加督紧些。兰儿日日都在上学,莫若你是叔叔连侄儿还不如了不成?”说完引得大家一笑。自己也掌不住笑了。宝玉陪笑应了“是”。宝钗见宝玉笑了,也不由一笑,自在心里惦忖一时。贾政吃毕茶,便欲往书房歇晌,他二人见去忙站起身,见贾政摆手止送,便直等出了门才又坐了。王夫人便命取果子上来。

宝钗吃了茶,因说去家里看看他母亲便原回来,王夫人问带了什么东西去。宝钗笑回道:“不必,只略瞧一回罢了。”王夫人命人拉自己的车来。又问宝玉去不去,宝玉却只顾磕松子并不答话。宝钗心知宝玉不愿同去,便道:“太太不必费心叫宝兄弟去了,我也只去去就回的,再说又不是正经的过什么节下的。”王夫人只得罢了。一时门口回车已备好,宝钗起身作辞,先是王夫人,又是宝玉。宝玉只得还他一揖,宝钗款款福起时才见宝玉只管长揖不起,刹时满脸拘得只羞得通红,顾不得忙只出了门去了。宝玉抬眼见宝钗已去 ,方扭身原歪坐了。

王夫人只当是宝玉呕宝钗理他呢,只当宝钗尊重庄持之故,见屋里此刻已无他人,搂过宝玉道:“你倒会呕着人。你宝姐姐心眼多着呢,现只他犯拘泥,自然不好理你,只是你也不用太招着他,日后自然便好。闷了时同着林丫头、探丫头说说笑笑一样的,也防着自己如今已是成过亲的人了,仔细乱了身份,平日里比你小的,能只多让些,多教导教导。宝丫头原比你大,纵结了亲也得尊重些,岂不是大家尊重?这是老太太的意思。再者你老爷的脾气你也是知道的,你也要作的好些才是,好歹也是咱们娘儿们的脸面,养了你长大,到底也该为我也争气些,好叫那起子东西瞧着少生些闲话,我也少生气。”宝玉听话头越发埋进王夫人怀里,只要滴下泪来。王夫人只当他乏了,便命彩霞玉钏伺候宝玉上炕上睡一时半时。宝玉也觉混沌,送王夫人进去里屋,便回身向外面炕上躺下。却只辗转,彩霞见他动了动,复上来掖一回被子,见宝玉神色恍惚,若有所失,只心忖“没见娶了奶奶便这样的”,不觉得失口欲笑又忙掩口忍了。

宝玉头挨枕上却毫无睡意,心下只怨现只想见黛玉一面也不能似的,黛玉不知心里怎样忿怨自己呢。见彩霞又来掖了被角,也无心理他,却看他似笑又只自掩了—这宝玉但见婢女原只细微的举动,刹时却心下大窘!回思自己方才奚落宝钗,必是被这起人想见了,便深悔不来。宝玉素只以这起女儿比他更先知先觉的,乃天赋冰清脱俗之质。自己大婚已过却无好气色。方才婢女彩霞若只是冷笑尤可,这又算什么?定是心存讥笑不屑之意!

宝玉只管惦忖彩霞方才动作,不觉于被中辗转,恍然怆感“自己原只是可笑之人了”—实于心不甘他长了这们大却似一无是处,一败涂地至连丫头也似瞧不上眼了。宝玉如此焦躁固结,实因心头有一黛玉而起。宝玉因只当人嗤笑自己所感,与当日贾雨村初见甄家大丫头娇杏之情如出一辙,只二人心内症候截然相反罢了!莫若彩霞竟有讥屑家下小爷之心不成?实是宝玉与黛玉二人灵犀相契,心意相谐几年间早存了海誓山盟的一段心肠,今遭婚事羁殇,情是抑郁,所以见景触动心底私臆而妄拟他人之笑矣。宝玉越是这样不自觉自我非薄,益发深陷不堪,以至五内皆沸然灼起,再睡不住,便欲回园里去。

彩霞才掖了被子,又听宝玉响动,见宝玉已自掀开被,刚要伺候,却见得宝玉一坐而起,往下就走,道:“我还回园里去,省得倒搅你们不安生。”慌得彩霞与地下几个丫头忙伺候穿衣登靴,宝玉也摆手使勿近,自己系好束绦,便出门去了。玉钏在里听外头说话,出来见几个人面面相觑,又见宝玉已去,便令丫头一起收拾了炕上。

茗烟等只当宝玉出门,才见宝钗独自乘了车,丫头媳妇并几个照出门的丁汉拥护的离府门去了,打听宝玉睡觉才想下去,却见宝玉又出来院里,茗烟只好同着顺脚伺候走一处,却只管跟不上宝玉,见宝玉面色不爽,也不敢自走去也不敢说,只叫几个人散去。一时进了怡红院,宝玉步入屋便直直往平日独省的小空屋来,袭人麝月一干人因见宝玉面色,也未敢擅言。偷观宝玉只在书案前坐了,袭人使麝月上了茶,自己便向门外寻人问起。见茗烟守在院墙边不去,便笑道:“爷已经家来了,你还在这里做什么,还不闲散歇歇去呢。”那茗烟却只低头脚下踢着石子,袭人又低声笑问:“二爷今儿又有了何事故不成?”茗烟却一转身自顾跑开,边道:“宾着了,便来问我,我知道么?”气得袭人笑骂道:“今儿连你拿得大了,仔细明儿再问着你!”见茗烟已只顾走远去了,只得原进屋里。见麝月打了茶只站在门口,便自接了献过来,宝玉却只摆手令出去,只好搁下茶杯个自走开。秋纹等又问起,袭人悄声道:“连茗烟都使脸子瞧,不知又是什么闷葫芦。”

宝玉里面呆坐了一盏茶的工夫,只觉心里脑子里似空无一物,从来不曾有过这般情势。吃了口茶,顺手自书摞上抽出一本来,却见是唐宋诗集,叹了气,因倒靠了椅靠首,一手掌着书,使页册顺从拇指推移任自一页页翻过,不想便读取了几句,如“不破楼兰势不还”,如“留取丹心照汗青”又“只留清白在人间”。又住手看了开元王翰的《凉州曲》一首,因其措词华丽有致,直默诵了两遍,不想却更激起胸中无限烦闷,只欲一泄凶忿方罢的光景。

宝玉觉悟这诗里似有与自己此时一样的英烈之寓,便又只咬牙出了回神。那书因他手指一松,又自退去几页,宝玉不意又读取了一句“不肯过江东”的话,因忙拿出自集录的,拟名为“大观园闺阁诗词集”的册子来,自顾翻开两下对照时,才看果然是黛玉日前所作,自己又题名为“琼闺志”的一首,只与李易安此首无题立意相去不远,宝玉因见了这样,更自愤起,方大悟黛玉彼时的悲绝之情了,问自己此刻亦有此味彷徨绝然之气。宝玉由忖自己当日曲解歪道黛玉作初衷念,未知伊人如何添愁,孤苦难言了!

今已悉知黛玉竟生绝想,思此一节,一时不由伏案大恸。袭人等自外听见,慌忙命一起关了门窗,以免人听见惊动了上头。又见宝玉不胜悲绝,袭人走近欲劝时也便跟着伤心起来。麝月秋纹见袭人也哭了,便不得主意,诸人只呆杵,因听宝玉情是伤心,也皆跟着不觉得难过起来。袭人见越发无人上劝宝玉了,自忍了,且不敢走近,因劝道:“我劝二爷收些罢,才成亲时节,若传到宝二奶奶处,又当什么呢。再者上头也知道了,岂不全反了?只当担待这屋里人罢。”说完却已哭了出声。宝玉半日方才止住,袭人等忙伺候他向床上躺了歇下。又问宝玉吃一盅清露,宝玉只命原收好,他睡一时便好,众人方才放下心来。

彼时宝钗刚至家门口,夏金桂听丫头说来了人,便自在大门内处瞧着。宝钗下车进来与他顶头的遇见,夏金桂见宝钗此一来却是一无携带,因细觑宝钗神色,便讥讽道:“哎哟,姑奶奶,怎么这会子就回娘家来了,是不是两口子拌了嘴了?若是也叫人家欺负了,就叫了你那好哥哥来给你报仇。”宝钗只不理,那金桂便得了意,也不吩咐人伺候,只顾扭身回房去了。

家下众人忙接了宝钗进来。宝钗原不欲哭的,不想夏金桂一番鄙孽话只歪打正着,方再也强忍不住,只走入他母亲房里,一见便一头扑进怀中,哭出声来。薛姨妈问人缘故,莺儿也说不上来,宝钗因止了哭道:“嫂子才在门口又说歪话呢。”薛姨妈叹了气道:“我当出了何大事故了,知道这样还是少回来的好。若想见我时,只打发了人来告诉了,我去你们那边罢了。”又叹气骂薛蟠,又命人上茶上糕点。宝钗止了道:“妈妈还是搬到我们那边罢,横竖只使我们自己的钱,留下妈妈一个人守住着这里煎熬着,我只不放心。”薛姨妈道:“那这个家就只由着他了?若你哥哥回心……”宝钗不等说完摇头止道:“已顾不得这许多了,哪里少了这些?只当是让火烧了呢。”薛姨妈道:“那我明日就去你们那边府里,先看看你姨妈罢。”宝钗便起身道:“我赶紧的过来,就为了告诉你老人家这句话,还望妈妈早些儿过去,咱们娘儿们天天儿的一处,岂不好呢?我这就还回去了,才刚来时已留话必回的。明日还有明日的话。我去我屋里看一眼就走了,也不过来再辞妈妈了。”说完辞了他母亲,薛姨妈也不留他,由他去了。宝钗径去了他房中开了妆奁,稍事抿了鬓发,便吩咐莺儿命众人一起往回去。

一时宝钗等徐近贾府,宝钗命车只又后角门进来,直到蘅芜苑门前,宝钗下车进了屋中,只杵坐妆前,本以为自己会大哭一场,却只是痴痴的,连自己也不知道是何滋味了。心下只骇异宝玉先时的性情如何近来全没有了,不由方寸难安。只待将他母亲安置妥当,先了却一桩事宗,稍觉宽慰。刚换了衣裳,又有厨下传饭,宝钗心知宝玉孤意冷他,吃毕饭,漱口茶也不用,只独自上去了一回,各个上房的定罢昏,回来只待漱洗就寝,到对镜卸妆时,薛宝钗又见旧衡芜君之今容了,因宝玉原只无心于他,枉费自己一番心意空落无底之舟,心里苦闷不觉得滴下泪来,一面又细忖为今动作。直至入衾时于枕上仍双目鳏鳏,回思早日情景,难免想到黛玉,又思明日还要依了贾母之意往潇湘馆探视黛玉一番,如此思忖又滴了几滴泪来,听得天已交三鼓,方才求寐,一夜无话。

早起盥洗毕,款省了上院诸人回来,定坐妆前又只修饰了一会子。早饭又有王夫人使送与的两碗酱闷鹿肉来,宝钗与玉钏让一回茶,玉钏笑推辞了,便辞去。宝钗即命莺儿将那两样菜收拾在饡盒里,只说拿去给林姑娘,便留人收拾屋子,自己与莺儿并两三个小丫头拿着饡盒,径往潇湘馆来。

至门口,两个照管竹林的婆子早迎着称了“宝二奶奶”问了好。却门外一个小丫子正自玩耍,猛一见宝钗领人往这里来,早慌忙自顾飞跑的进来,手把了屋门只探头低声传话道:“紫鹃姐姐…快!…宝奶奶来了!”屋里紫鹃正使人撤了桌子收拾了,听见这话心惊,探头隔窗看见宝钗率人才进院门,又急又笑骂道:“饶在这里这么久了,连个话也说不好。宝奶奶算什么,你倒说金奶奶银奶奶不完了。”正说着话就听里头黛玉唤他,进内里见黛玉已离了书案,正自款了褂子往床上歪着,使拉了被子盖。

紫鹃只当宝玉成亲黛玉未曾亲贺,连日推病门也不出,所以宝钗来只恐生疑心之故,忙忙的展开寝被,又紧忙摆弄好药盅,倒惹得黛玉才要笑,却听来人脚步声声,又要过“乐府歌词”翻看,诸事已妥,便只等宝钗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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