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纳体质极差,三天两头头昏脑热,昏迷不醒。便是在康健之际,关于运动类的体育活动也大多不能支撑太久。一母同胞的涅亚则无病无灾,能整日轻松快活地从早玩闹到晚,与缠绵病榻的马纳形成鲜明的对比。
仆人们说,是娘胎里带出来的病。是涅亚在发育阶段夺走了马纳的营养,连累亲兄弟抱恙至今。
这时代关于双生子的名声并不好,和女巫相同,被认定为会给领土带来厄运,使家族蒙难的存在。这也是卡特里娜夫人被家族嫌弃的原因之一。
以为自己拖累了兄弟的涅亚,满心伤悲。世初淳慰荐抚循良久,方才让他接受了马纳的病症并不是他的过错这一说法。
当和病魔抢夺儿子的卡特里娜夫人连夜不休,生出了病倒的趋势。世初淳说服卡特里娜夫人暂且休息,她来接替看护的工作。
“马纳他……”连续熬了五个大夜的卡特里娜夫人,挂着累赘的眼袋,两颗眼珠子溢满了红血丝。
“交给我吧,夫人。您要好好保重身体才是。”世初淳给她脖子后垫高了枕头,喂她喝下几口羊奶,“涅亚他也很担心您。”
得益于全天候精心照料,马纳每次病重都有惊无险地度过。
由于他总在半夜发烧,第二天等人发现时就演变成了高烧。世初淳会在马纳睡前给他念上一则童话,每个故事的结尾都通往幸福快乐。
念完之后,就试探性地探探学生的体温,确定没有波动了再回到自己的寝室。
这夜,马纳又生病了。
照看过超过十个手指头的孩子,世初淳也从没接触过他这样虚弱的小孩。她在日复一日的频出的状况中,学会轻车熟路地护理病患。可再细致的照料,遍布全身的苦楚是无法与之相替的。
“老师,我好难受。”
马纳感觉自己呼出的气都是热的,他每呼吸一次,脑袋就一抽一抽地痛。喝再多的水,喉咙也时常保持干燥,像是卡着锋利的刀片。他五脏六腑在燃烧,直要变作了烤得旺盛的壁炉。
“我是不是要死了?”他说到这,快哭出来了,“我死了之后,是不是就见不到母亲大人,涅亚还有老师了?”
“我不想死。听说死亡的世界一片黑暗,又冷又可怕……”
“放心吧,马纳。你会长命百岁的。”世初淳将湿毛巾拧出水,摊开了,贴在学生额头,实施物理降温。“就像我讲过的故事一样,马纳会经历一场大冒险,跟相爱的人幸福到老。”
“那太好了。”
乖学生对家庭教师的言论,深信不疑。
他抓住给额头放毛巾的手,贴在右脸颊。他的面颊全是滚烫,而老师的手冰冰凉凉,两相接触,十分舒适。“我们会永远在一起,老师也会一直陪着我们。”他们是草丛里的萤火虫,手牵手打着灯笼。
心脏传来的剧痛,沿着血管,拉扯着马纳的骨肉,引发他全身抽搐。
越感到不安,越要从亲近的人那,获得一些什么,来抚平激增的忐忑。被笑话没骨气的马纳,被同岁的孩子们奚落的马纳,缠着世初淳问:“老师,您爱我吗?”
世初淳被他孩子气的提问弄得哭笑不得,“当然。没有人会不爱你的。”
尚在病中的马纳,久违地闹起了脾气。
就是再柔滑的布料,到了他身心难受的时分,也会从中看出毛绒绒的刺。
他觉得世初淳不真诚,狡猾地回避了他的询问。他不死心地追问着,固执地,气喘吁吁也不休止,锲而不舍地向为自己启蒙的教师索要一个回答,“那您呢?你爱我吗?”
世初淳莞尔。“爱的。”
小孩子又懂得什么呢。
今日说的话,明天就忘了。小时候欢天喜地闹腾过的玩乐,长大了看都不看一眼。
童年短短几年,一时顺着他又何妨。
马纳开心到喉咙都含着蜜,又不自觉有些泄气,“您爱我什么呢?爱我多病而孱弱的身躯?爱我是您理想的职业里教导的学生之一?还是爱我的外表、年纪,符合您心软的对象?”
马纳说着说着,灰心丧气。他沮丧得不得了,浓重的鼻音都带着哭腔。
涉世未深的孩童不清楚,没有利益纠葛的情爱实难做到。就连疼爱子女的父母,缔结婚约的夫妻,也大多基于有明确利益捆绑的状态下,许以有利可图的前提条件,在前期投入了大量的沉没成本,无可挽回,因而听之任之。
在马纳所求不多的反馈里,唯有情爱二字难如登天。
他渴望着毫无动因的爱意,不包含其他的鸡零狗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