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来之后,没有吃喝?”
“哪有罪犯天天吃喝这么舒服?”
谢瑧面色更沉,吩咐道:“翡墨,找来笔墨,一一问过姓名住处和所欠市税数额。”
“公子,您这是做什么?”兵差不知所以,急问。
谢瑧望向他,兵差不敢直视,听她道:“今日,任盆儿要放,其他人也要放。之后,烦请郎君引我去见县中主事。”
声音不大,其力千钧,任盆儿都不禁怔愣。
同牢男人率先反应过来高呼“公子仁善”,感谢救命之恩,牢房中爆发出一阵欢呼。
去县衙的路上,谢瑧脑中涌动书中所训导的圣贤之言,君子义以为质,她在放鹤书院受教,山长夫子倾心教诲,这样不公正的事情绝不能坐视不理。
一腔热血不足以救人,她梳理目前自己掌握的情况,思索对策——最下不过以金赎人,嫂嫂才送来及时雨,怎么算都够用,思及此,她心下更定。
县衙官廨衙吏来往忙碌,兵差通报后引谢瑧主仆到一间官厅,厅堂正中是之前见过的公服男子,正执笔伏案。
“曹掾,人已带到。”
男子立刻放下手中毫笔,起身道:“谢公子为何事而来?快坐。”
翡墨惊讶,先前把她们晾在太阳底下一个多时辰,现在这么殷勤?
“先前不知是谢氏公子大驾光临,有失礼数,还望海涵。”男子满脸笑,命人上茶。
谢瑧坐下,并不喝茶:“曹掾,我来是为商贩逃税一事。他们可是要补缴庙会往年市税?”
“是的。从前漏算,今次补上。”
“税目皆由朝廷法定,我观颁布的赋税法令中未有市税。”
“公子有所不知,法令中有杂税一项,市税便在其中,各地皆可征收。”
“据我所知,地方收税,决定权在郡,县府收税,可有郡守官印?”
“这……”男子迟疑一瞬,马上堆笑道,“自然有郡府同意,不过,官署公文机密,没法给公子验看。”
谢瑧颔首:“不知是根据何种比例收税?”
“十税其一。”
谢瑧微微皱眉,她看书时看到汉朝三十税一,如今税率可算重了。
“曹掾,市税账目呢?我代人交金,想看看数额是否一致。”
“账、账目?”男子明显慌乱。
谢瑧一眯眼睛:“曹掾已算出每人该补缴的税额,难道没有账目?”
“呃……账目是有,但这种俗物,岂需公子自己过目……”
“我在书院中学过数理,恰有机会试一试,公文机密,账目总不至于不能看吧?劳烦曹掾。”
男子擦擦额上的汗,这时有另一人入厅,男子连忙迎上:“县丞,您可来了,谢公子要看市税账目。”
县丞眉一拧,朝谢瑧笑道:“谢公子,市税哪有账目。”
…………
县丞和曹掾没有机会提前对好说词,谢瑧几句话就漏洞百出。她执意要看账目,县丞最后拼出一份给她,但墨迹尚新,大多条数字都对不上,她逐条问过,曹掾支吾难以答出。
她已明白所谓补收市税是官府想出的敛财名目,翡墨记录的时候得知,每户人家都已被衙役洗劫一空。
谢瑧压下心中怒火,道:“会稽郡守仍是孔彭祖孔公吧,我也很久没有去拜望了。既然诸公不清楚市税账目,我顺道问一下吧。”
县丞和曹掾连称不敢,最后讨价还价,象征性地收了五丈绢,还包括了之前替任盆儿补缴的。
谢瑧主仆拿着县丞手信,到县狱将这次涉税入牢的人都放了。
他们感恩戴德,无需多说,连任盆儿都对她改观。
“几句话就救出了人,真是厉害!”林逢春听完忍不住拊掌激赞,又好奇问,“你真认识会稽郡守孔什么什么?”
谢瑧狡黠一笑:“孔彭祖我并不认得,但会稽孔氏与我家有过往来,某次见过一面也说不定。”
“好啊你个谢瑧,挺会骗人。”
“非也非也,此乃兵不厌诈。”谢瑧学着袁老夫子的样子掉书袋,二人都撑不住笑了。
“可惜,还是给了五丈绢。这样大肆敛财的官府,一块铜板都不该给!”林逢春叹道。
“原先要交三十二丈多,五丈算下来很少了,都不到一两金。”说到此处,谢瑧声音转低,“一两金,对我来说,平时很容易就花出去了。但没想到,一两金,能救下这么多人性命。同样的一两金,作用区别如此大。”
“你出身士族,自然不知平民百姓的日子。”
谢瑧叹口气:“我曾读到范缜说,人之生譬如一树花,同发一枝,俱开一蒂,随风而堕。那时还不解其意,难道真如他所说,人的一生如同被风吹落的花,我幸运些,出身士族,便如花落茵席。有些人不幸,生活艰难,便如花落粪溷之侧,人生际遇皆是天注定?”
林逢春撑着头认真想了想:“不对吧。花只能被风吹,自己动不了,但人可以动啊,路过茅厕嫌臭就会跑,觉得茵席好会想办法买。”
谢瑧闻言眼前一亮:“你说得有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