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越难的事情,也越会激发人的挑战欲望。王娥君早就对《左传》烂熟于心,针对林逢春的情况,她舍弃平常用的教学本子,自己编了一套更加适合的《左传》精要,仍是按照编年时间顺序,但根据她的理解,保留精华,极致浓缩。
她的讲授也不按惯例的时间顺序,改先讲《左传》整体成书背景,左丘明其人,接着按主要国家、重要人物、重大影响事件的分类,逐个介绍,贯通讲授,等到有了大致印象,再详讲各段编年中值得注意的细节。
务求在有限的时间里,对《左传》尽可能全面掌握。
她本就擅长故事,更加得心应手。这种新颖的教学方式,不仅让林逢春听得入迷,亦让沈灿蒋峻伯等人沉醉。
听进去,就是成功的一半。
置之死地而后生,王娥君忽然感觉到年少时的自负。一棵树于后宅枯死二十多年,再逢阳光雨露,原来还能抽出新芽。
另一边,史康苦读《左传》,但它太多太杂,他吃不准自己能掌握多少。
想到十日后的比试,他额间沁出一层细密的汗: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如果输给林逢春,陆公子的雷霆怒火是他无论如何都承受不起的。
他愈想愈惊心,索性硬着头皮去找陆序。
陆序的住处是士族常聚之所,总是很热闹。他今次来时,难得只有陆序一人,他衣冠齐整,似要出门。
史康连忙迎上去,向他说明自己的窘迫与担忧。
陆序乜斜:“史康,你太看得起他们!上次月评,你排三十八,林逢春最末。你也晓得他是个什么水平,只有十天,王娥君和谢瑧就算是神仙都救不回来。”
“可是……”史康犹疑,“若没有把握,谢瑧怎么会直接答应?公子,他们最是可恶,指不定留有后手,不能不防……”
陆序一面让僮仆为他系好外氅,一面冷笑道:“他们有后手,难道我没有?放心好了。”
他让史康靠近,附耳悄悄说了几句话。
“公子,这样……不好吧?”史康不安地双手紧攥。
陆序轻描淡写道:“只要无人知晓,便不算大事。做与不做,你自己决定。不过你若连林逢春都赢不了——史康,我脸上无光,心情自然不会好。”
说着,他命僮仆多提一盏灯,一径出门去了。
史康望着他优雅从容离开的背影,只觉阵阵寒冷。
临来放鹤书院前,父亲极高兴,诚心斋戒,去天师道观奉金进香祭拜,说若能从放鹤书院入仕,史家就会大为不同。他特意叮嘱,家中微寒,若无陆氏提携,更无这等读书入仕的机会,要尊敬陆家公子,不可与他冲突。
父亲不知道的是,自己虽在陆氏私学读书,但陆序一向对自己呼来喝去,视若奴仆,有时不快意,更是不吝拳脚。就连他身边的小厮,也似乎高自己一等。
他慢慢松开攥紧的手,长长呼出一口气,父亲说得对,入仕后会是另一番天地。在那之前,还要依靠陆序的势——这次一定要赢下比试。
王娥君的课结束,林逢春留下继续接受指导,谢瑧跟她一起。蒋峻伯和其他人都回住处,沈灿则在藏书馆中完成未尽的杂役活儿。
他完成抄写离开时,“小讲堂”中仍亮着灯,传出三人不时的说话声。
已到亥时,还得接着学,他很同情,不知林逢春就算没日没夜学十天,届时能不能赢?
他意外于谢瑧接受陆序显然不公的擂台,不明白他为何执着于女教席,是为了寒门子弟能够听王娥君的课?还是为了在山长那里博个好印象?
他更意外的是,僮仆提着两盏灯,陆序在路上等他。
“陆公子。”他一向和陆序没有瓜葛,简单问候。
陆序寒暄几句,单刀直入:“山耀兄,良禽择木而栖,你是个聪明人。我欣赏才学之士,可有兴趣,帮我做件事?”
在谢瑧和他正焦灼的关键时候?
“王娥君都讲了什么,林逢春学到什么,告诉我即可。”
沈灿正色:“陆公子,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恕难从命。”
“别着急拒绝,我给你时间考虑。”陆序从僮仆手中接过灯,“山耀,你该知道,寒门入仕艰难,除了中正官选拔,做长官幕僚也是可取之径。谢瑧虽是谢氏,但他父亲早亡,根本没有助力,而我的父亲,却是吴郡太守。”
沈灿脚步放缓。
陆序闲闲到他身边,递出提灯,似是关怀:“书院虽有灯柱庭燎,仍是昏暗处居多,拿着它,走得更稳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