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咳咳,”王混摸摸下巴,问,“你们无人知晓王娥君?”
又是一片死寂。
林逢春撑起场面:“山长,没听说过。”
女子勉强笑了笑:“大兄,都是二十多年前的事了,现在的年轻人,哪里知道?”
“哦?这么久了吗?我这记性!”王混拍拍脑袋,“小妹,学生们羞涩,你开讲吧!”
“好。”王娥君开口,“今日讲《左传》,隐公五年,臧僖伯谏观鱼……”
“山长!”陆序霍然起身,叫住转身欲走的王混,“山长,我们都是男子,怎么能让女人站在上面教课?!”
“有什么不行?”
“学生需敬重师长,若女子为师,那我们岂不得尊她敬她?自古男女有别,男尊女卑,故以男为贵。叫我们一帮七尺男儿俯首弯腰向一女子称师,真是颜面扫地!”陆序十分愤慨,“再者,妇人能有什么见识!世间名士不可尽数,难道竟找不出一个男子做夫子,而叫一个女人越俎代庖!真是可笑!”
陆序说出了绝大多数学子的心声,附和声此起彼伏。
王混让大家安静:“陆序,师长何曾以男女界定?孔圣人云三人行,必有我师,可有说必须为男人?或必须为女人?”
“所谓师者,见识、才学、能力有一胜过,便可为师。尊一女子有何奇怪?你们难道不尊重自己的母亲?”
“山长,旁的女子怎好与母亲相较?!说到孔圣人,也没听说他有过女老师!从没听说过有女子能进书院教书的!”
“娥君偶尔教几节课罢了,不会常驻。”王混仍是温和,“至于妇人见识,陆序,我不知道你见过什么样的女子。但娥君,才学不在我之下,当初亦有‘林下风致、追步谢令姜’的美名。她开席讲经,可不是想听就能听的……我好说歹说,她才答应出山,为你们上几节。教学本就是博采众长,男子有男子的见识,女子亦有女子的见识,不能以彼代此,想当然地抹杀。”
谢瑧觑空插道:“陆序,你觉得谢令姜没有见识,不足为师吗?”
谢道韫是晋时才女,名誉天下,初以咏絮才惊艳,后能率女眷奋起杀贼,得人敬仰,在场诸人无不知晓。
陆序射来高傲不满的目光:“谢令姜可曾到书院教书?”
谢瑧语塞,彼时书院尚未兴起,根本胡搅蛮缠。
王混和陆序唇枪舌剑,你来我往。
这次王混并未能完全说服陆序,因为女人教一众男学生,还是太过于礼不合了。
虽玄学兴起,儒家礼教较为松弛,两性关系更加自由开放,但内外有别、男女大防,依旧根深蒂固。当年谢道韫为小叔与人辩论,仍要坐青绫布帐后,这作为流传至今的礼仪的一部分,是士族们骄傲的固守。
可以与寒门保持表面平和,因为放鹤书院本就兼收并蓄,但决不能向女子低头,因为亘古未有此理。
说得僵持,王娥君主动解围道:“大兄,我还是不讲了,让袁夫子来吧。”
“不行!”王混一吹胡子,斩钉截铁,“这堂课,必须由你上。”他板起脸扫视,“这是我的安排。听过这堂课,再讨论女子能否为师!”
“既然山长一意孤行,学生只能逼不得已了!”陆序见事情无可转圜,略一拱手,离开座位,大步走出讲堂。
有人打样,其余学子纷纷起身,向王山长拱手,闹哄着跟随离开。
“……无视课纪!通通回来!”袁文济朝门口大喊。
王混伸手止住他:“算了吧文济,随他们去……不愿听的离开,愿听的留下。”
夹杂着“是男人就走,不是男人就留下”的煽动性言论,人走得越来越多,讲堂内愈来愈空。
不多时,堂内便似空了,算是放鹤书院自开办来难得一见的盛况。
王娥君的面色愈发苍白。
袁文济扶额:“唉,混之,我劝你你不听……现下还有几个人?”
王混伸手一指:“喏,这不还剩两个。”
袁文济向前探头,见到谢瑧和林逢春端坐下方。
“你们不走?”他奇怪。
谢瑧肯定地点头:“学生觉得山长说得有道理,既来求学,怎好因性别成见放弃难得的机会?学生想听听王夫子的课。”说着,她朝王娥君投去期待的眼神。
“对对对,我也想听娥君夫子讲课!”林逢春应和道。
王娥君眸光闪动,嘴唇微动。
“孺子可教!小妹!可以开始讲了!”王混高兴地拍拍她的肩,给她让出一片地方。
“好,”王娥君深吸一口气,“两位,翻开《左传》,到隐公五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