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与西洲年做过一刻钟的恋人。我指的是二号机。
在一个别有用心的十五分钟里,雪悄然无声地落着,炉中燃尽的烟灰一寸寸从细线的顶端爬到底下。
“好了吗?”
“再等会儿。十四,十三……”
“你的‘神’还挺很严格。”他含着笑,不无好奇地看向半空,我知道他并不能看得见光屏,这种下意识的动作更像好奇。
我们静静地等着系统判定的恋人条件成立。
这听起来像一种浪漫的仪式,实际却是因为,我的金手指判定最低需要十五分钟,才能将一段角色恋爱关系定义为“男友”。
随后我们分手,西洲年就会变成名义上的“前男友”。
到这时西洲年还没明白这一切的用意,直到我点出光屏里那个落灰的页面:决定是你了——金手指:【三天不洗头,出门必见前男友】。
我现在困在一个受系统控制的世界。如果非要被系统强迫前行,那么不妨利用一下这份“强迫”。
我不知道未来会出现什么意外,但我熟悉系统的逻辑。它的算法就是这样独特。
在已知宿主有且仅有一个前男友时,为了能保证金手指点亮,程序不会让西洲年死的。
“陈捷那边出了意外,场面乱着,我找时机跑的。”
捷报频传,更好的消息是传输舱还在。
西洲年一边和我转述着梁国近日的事情,一边整顿周身的行头。
软革重甲卸下之后,他将外面那件漆黑缎布的衣裳翻过来,暗色外衣立即变成一身翩然的百褶金纹大袍。
他来回走了两步,逐渐找回那副皇子的气度,煞有介事地与我伸手。
“走吧。顶着这张脸,西凉沃野之下无人敢拦我,我们今夜必然畅行无阻。”
我却迟疑了。
传输舱还在河西。既然这样,是不是就意味着我还有机会把西洲年拼回去?
他误会了我的犹豫,轻声嗤笑:“怎么,西凉太好,你还舍不得了?”
我摇头,嗫嚅好一会儿,决定先问他另一个心结:“你认得萨仁吗?她是什么人呢?”
“萨仁?”
西洲年不明所以,但还是想了一下,认真回答我。
“她是我母兄妻族的女儿。在大凉是一支宗族,军队不算雄厚,但祖祖代代都与萨满有关。”
“那祭司呢?是多大的官职?”我追问。
“你听说过了?”西洲年眼眸中闪过一瞬讶然之色,又转瞬回归平静,与我解释,“祭司不是官职,是大凉极为特殊的统治者。凉有十二洲,有十二祭司与二十四副神官。神官有时暂替祭司做事,比如月河湾的老祭司去年薨了,至今都是一名双胞胎在代管。”
他想起我问的,补充说,“萨仁族中的女儿们大多会出任祭司。”
“……”果真是和她调换了。
“我现在还不能走,西洲年。”我后退半步,同时余光瞥见他脸颊细小的伤痕,像是山林中丛生的荆棘藤蔓留下的印记。想到西洲年一路奔我而来却听到这样的答复,我有些不敢看向他的眼睛了。
他的眉头紧蹙到一起:“你在犹豫什么?此时启行最为合适,再过几日大雪封疆,路就难行了。”
他忽而像想通了什么似的,朝我粲然一笑,“你身上的云纹雪袄很漂亮……像是受封礼的衣裳。”
随后朝我慢慢走近,一步一顿像责问。
“他是不是许给你一世荣华,让你移心转性,乐不思蜀了?”
“不是。”
“噢。”西洲年撑着膝头半蹲,脸一直挤到我垂首时的视线中来,静静地笑着瞧我,“那么,他果真还是娶你了。”
“没。”我有些尴尬,“他封我做大祭司来着。”
西洲年的笑骤然收敛了,气氛陷入诡异的凝滞,我们对视几秒,他“噢”了一声,抬手摸了摸笑不起来的唇角。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另一个我真是舍得。”他在雪地里转了个旋,语锋也转了一圈,“那你怎么想呢?阿六——”
“别忘了我冒着风险从陈捷手下逃了一千里地寻你……我有一颗真心,他有十万雄兵,你会怎么选呢?”
“不要说这种帮对手拉票的话!”我汗随声起,心虚似天际的月晕。
“你好决绝。”二号机看上去有点儿受伤。
今天的挫折一定给他上了很大的一课,那就是一个人最大的对手往往是他自己。
我义正辞严地告诉他:“那可是几万西凉军!我能犹豫这么久,已经很给真心留面子了……何况不是这个缘故。”
违抗命运线不能以换走萨仁的命数做节,否则谁知道会发生什么。
即便我真的接替“萨仁”的身份,小心经营,前路也未必是坦途。
且不说这破系统自身带有多少不确定性。西凉本身就是一个更为陌生的斗场,这里的文化,政治格局,人际网络于我都是未知的……
而我当前所拥有的,看似辉煌的“未来”,实际上是其中某个肉食者施舍的他的一部分牙祭。
被冷空气冻过的头脑终于清楚地想明白了一个关键:这份由西洲年馈赠的权力从不真正地属于我。
是故,“我们必须把我和萨仁的轨迹改回来。”我尽可能简短将晚宴发生的事,和自己的推测以及种种证据都罗列了一遍。
“好。”西洲年垂眼看着我衣领斜口的一排流苏花结,伸手将一缕打理顺遂。
“你答应了?”这么容易。
他抬起眼帘,深深地问我:“你这么有主见的人,我说不好,你也只会抛下我自己去做。对吗?”
他说,“带上我。别让我再做雕刻台下被丢弃的废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