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即日开始入冬,接连下了几日的雪,我抽空去了一趟河西监督工部的整备。之前大水淹了河岸,重修防洪堤坝已经提上了日程。
但比起这种长期建设,我现在另有一件大事需要亲自试试。
在不懈的努力之下,穿书前辈的传输舱终于从一块废铁……变成了一整块废铁。
“山路难行,咱趁着大雪封山之前,按照天师的吩咐将它运到了这一块儿。您看还算可行?”太史院的侍从小心翼翼和我介绍着一尊庙宇似的临时建筑,显然是为了传输舱专门造的屋子。
哎呀呀,他们糊涂呀,废那么老大劲从半山腰搬到山脚下图什么。
其实我很想说一句,这东西有内世界自动飞行功能,他们晚两天干活,兴许我直接把传输舱从山上飞到山下去了。
闲话少叙,我挺着脊梁,做出上位者毋庸置疑的威严之态,清了清嗓子,吩咐道:“好了,你们退下吧,现在本宫需要亲自……叩拜仙迹。出去时把殿门带上,没有我的吩咐不许进来。”
屏退众人之后,立马换了一副嘴脸,怪叫着“哦呵呵呵小宝贝让妈妈检查一下……”搓着手拉开尘封多年的舱门三两步跳进里头。
舱体曾经破了一块,属于半露天结构。后来连焊带接地补了很多片钢板,或者说是杂质比较少的铁板,这才勉强达到了完整状态。像上早课起晚的学生四处抓来衣服穿。
丑是丑了点儿,但能启动,点开面板仪还能播放歌曲。一番操作之后,音响传来源源不断的流行音乐《回到2317》……
检查了一下基础操作,都没什么问题,那么接下来……我的目光投向角落里的意识传输装置。
这里还能用吗?
既然其他部分能运行,那么应该也许现在就能走了?
近乡情怯,真的到了梦寐以求的步骤,我的手指尖都不可控地颤抖起来,握住数据光线,像把住了后半生的命脉一样决绝。
将一块磁极线路贴在额头左侧,传输舱的灯闪动了一下,本来嗡嗡作响的发动机噤声,排气扇咽气,剩下苦苦支撑的光屏,畏首畏尾地显示了一句:电量不足,请充电。紧随其后闭了眼。
……好吧,看来小电池是不足以救我脱身的。
我悻悻然暂缓了这个计划,去监督工部的事务。冬日河面结冰,恰是运输木料的最好时机,等到开春凌汛,盛夏水涨,河堤的运料耽搁下去就修不成了。
到了场子,河边冷得发瘟,我哆哆嗦嗦裹着披风,负责督工的主官却一颗接一颗往下流豆大的汗水。我每走一步,每看向河上一个人,他的汗就落一滴,他的腰就弯一次道一句怪罪。
直到最后,我怒不可遏,喊来老韩、河西县令以及工部主官,一个一个把账本摔了下去:“工部是不是没人可用了?非得在这种时节调用河西军帮手?”
老韩跪下谢罪:“是臣劝诫不力。”
“你在河西呆了有多长时日?”我眯起眼睛看他,忽而意识到自己还是把这些人想得太好了,哪有无缺的人呢。
老韩终归是做官的,做官的就通晓“人情”。
户部借兵,他不可能不知道,这其中他收了多少好处,我拿不准,但他必不可能是平白无故助人为乐吧。
他只是在赌我一时半会儿不会来,很多事只要能瞒得住上头,往日之后便不再追究。
“一年不足。”
“以后不用留了,择日回国子监去。”
老韩心知肚明,也不多言,直拢了账簿在怀中与主官说:“合该近日将河西军的饷银对上。”
我冷笑连连:“饷银就完了?误了操练,出征不利,犯了死罪,主官打算用脑袋担保吗?”
工部官员一阵闭眼认罪,不敢有半分多言。
将两人打发走,还剩河西县令。我瞥了一眼他瑟缩在角落里等着挨骂的怂样,只撇下一句“懒得说你”,便摆摆手让他走了。
这一程始料未及,竟然把潜藏多时的肘腋之患都揪了出来,挂在了明面上瞧。我左右心里放不下,又写信差军中副官来河西,亲自看着军队操练。
等待温斩的时日,河西县无事发生。师爷闲来拜访,被我拉着聊天解闷,说起工部在河西所作所为不无感慨。
“县衙的门前栽了枣树,这就和枣是一样的,敲打时它就落下,放在那里一不留神就要烂了。”我话里有话,问师爷,“你跟着县官做事这些年,县衙上下管过院外的树没有?”
师爷三缄其口听我说了半晌,直到我对他说话了,终于道:“臣心中所想,恐是犯上之言,不知当不当说。”
我说:“你但讲无妨。”
师爷道了一声恕罪,说:“公主可知朝中文官,为何皆主张议和,百般阻挠军中出战吗?”
我不假思索即答:“是梁国重文抑武,先帝本就是黄袍加身,反感将帅领军,功高震主。”
“有些缘故,但不完全。”师爷说。
“那就是因为三军统帅,六公主我,是个女人。”
“深有其因,可是还不止如此。”
我让小厮去添一壶茶水。
等待的期间,师爷说:“究其根本,出战对文官而言没有一点儿好处。世家前身,说到底是地主乡绅。天下之财皆从地来,国库的银,军饷的税都是从此处出的,可是您呢——您打下来的地,譬如长唐数十里,却竟想分给流民百姓耕种,要知道,这里头可没半点儿油水能跑到官爷手里。”
我感到分外可笑,说:“不分流民,他们该往何处去呢?继续充军不成吗?到时军队冗杂,军饷继续告急,便加收征税,各地愈发贫瘠,流民愈发多起来,来来回回不见尽头。”
冬夜空寂的旷野有草滚雪地的沙沙声轻轻地响着,打更的金柝在寒风里“邦邦”砸了两下。
师爷慢悠悠地开口:“这些事乃国之根本,轮不着文官来管,需得是皇帝操心的事情。”他意味深长看了我一眼,“——也就是说,在前朝眼里,这些事谁来操心,就意味着谁想当皇帝。”
我心里冒汗,暗说他猜得真准。
师爷却不能读心,只乐呵呵摇了下头,说:“幸好公主是个女娃。”
我皮笑肉不笑:“幸好呢。”卡上了系统的bug。
“如今这十年,除了淮南王远在江左,还有哪位皇子胆敢请缨将兵?太子?太子不一样,他是监军,说到底是文臣,带个‘监’字儿的就势必与后面跟的名字离心……”
师爷长叹一声。
“即便是大皇子淮南王,也要受限于一条律令,勒其‘非急诏不得归京’。为的是什么?”
我倒吸一口凉气,后知后觉,或许自己太轻视大梁朝堂,这些古人的心思细节远比想象中更经得起琢磨。
师爷说,皇帝老儿早就信不过自己儿子,他就逼退了他的老子。
这太危险了,不是我一个恋爱小说的穿书人员应该面对的问题。梁国宫廷可怕,想家。
我平复了一下情绪,对师爷说:“你这样一般八面玲珑的人物,呆在河西算是屈才,你有没有什么愿景?本宫可以帮你。本宫大可提携你,不如随我入京,必有一番造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