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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8章 战者争者,战争于战争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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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墙重院间,卷帘苏苏声响。帐内宝宝醒来,揉眼唤道:“香妈,我好像听见有人在哭?”

谭香放下手里乱成团的丝绦:“只是起风罢了。外头不太平,不知我那苏韧何时能回京?”

她探了宝宝额头:“今儿没烧。乖宝快大好了。”

“我口渴,想喝玫瑰露。”

“甜的喝多可上火,再出疹会破相。天上仙人只吃天然水。比方说花树仙草的甘露啊,瑶池里玉液琼浆那种。可咱只有泉水好喝。我给你搁暖炉温着。”谭香起身倒水。

宝宝鼓起腮帮:“老刮风!咱种的瓜苗都给吹死啦。”

谭香尝试水温,摆手说:“那不能。我早搭了木支架套上布。等你好利索能吹风了,咱出去看。”

她把杯子递给宝宝,回眸见案几前苏密——坐得稳如小金刚,聚精会神地临摹字帖。

谭香问话,苏密也不答。她不禁纳罕:儿子居然发奋起来?可黄昏天暗,伤眼睛呢。

她给苏密点了盏灯。苏密把面前钩填纸本捧起来,对灯光端详。

纸张半透,红泥藏书印为光辉映,正落影在苏密光洁的额头中央。

谭香心怪,凑过去瞧,圈中红字是“丹阳蔡氏”四个小字。

谭香忙用袖口拂孩子眉心。苏密诧异瞅她,倒还是那张酷似苏韧的小脸。

谭香放了心,乱想道:这丹阳,可是离六合不远的那丹阳?蔡述决计不是丹阳人。他家若是……之前他还忍心抓那么多人,搞得许多父老乡亲家破人亡的?

宝宝插嘴:“香妈,这回真打起来了。难怪父皇动怒,谁叫番邦偷袭我边境呢。沈师傅薛师傅都忙得不能来了,怎连葛大娘都不见了?”

“天子无戏言。万岁说打,一定真打了。瓦剌那群家伙靠我中华地界,自不量力上蹿下跳,不教训不行的。葛大娘俩兄弟都在军中效力,因此她告假去安抚老母几天。有我在,没事儿。”

宝宝不信说:“可苏韧回家,你得跟回去了吧?”

苏密听人提到自己的爹,才理会道:“我爹回京后会很忙的。没我们陪着不行!”

谭香抿嘴:“我们可以每日早点来。”

宝宝灵机一动:“跑来跑去的多累。你们还是和我住,他每天忙完也可来这儿住啊。”

谭香扑哧笑:“使不得。苏韧他从小是块石头,不是金枝玉叶,住宫里岂不折杀他了?这仗兴许很快就了(liao)了呢?”

苏密收拾好砚台纸笔,认真道:“娘说得对。神策军碑帖上写的:‘达逆顺之理,识福祸之门’。瓦剌会想明白:若与我朝为敌,他们是耗不长的。”

宝宝跳下炕,揪住苏密后背道:“嘿,小苏,趁我生病你偷师了吧……你好像比我知道得多嘛。”

苏密懒懒举手,露齿道:“殿下才察觉?严之——这是御赐小民的字。请叫我严之。”

谭香正要说话,却见两名小宦官拥着一人缓步进殿。

那人拨帘,碾去鞋底残红,抖落瓦灰披风,露出一身儒服,清华都雅,正是蔡述。

自从宝宝生病,蔡述每日必来东宫探视,顺便指点苏密书法功课。他同俩孩子相处欢洽,谭香自然能以常心相处。

只是蔡述见了宝宝,从不省略臣子之礼。宝宝推却不得,只好任由舅舅了。

“怎么样?”蔡述问谭香。

“今儿没有烧。”

蔡述牵住宝宝,又问:“赐冰发下来了?”

“我让他们放在地窖里。不消你说,我亦知宝宝吃不得冷食。”

蔡述悠然道:“自然。连严之都不能吃冷食。他方始用功,肠胃虚弱,作下病来终身难治。”

谭香非得嚼嚼“严之”二字,方记起此乃苏密新称呼。她带分感激回答:“正是这个理儿。”

苏密腼腆地捏着字纸给蔡述:“蔡叔,我练了一个下午……”

蔡述偏头凝视苏密,仿佛长兄般循循道:“你有这份心思已够了。不急,我们一步步来。”

小宦官揭开包纸,露出盆怒放的红药。风沙肆虐,竟存这等好花,直惹孩子们围观赞叹。

谭香蹲下来,仔细观花说:“这是帝京生的芍药么?兵荒马乱的朝廷大忙,你倒有闲心带了这来?欸,花盆还有个名牌——‘大富贵’。这名不矫情,好听!”

蔡述并不看花,眺望帘外洋洋道:“虽有战争,但岂可人人舞刀弄枪。烽火不及之处,日子还得照过。这花不值什么。须知京西百花谷里,共栽有十万余本共一百三十七种芍药。每立夏过后正值花盛。惜哉你母子们被困城内无法欣赏。宫中的牡丹压过芍药。城内唯一芍药胜地只有‘万柳堂(1)’。现今它有新主,连我都不便访花了。这几日,按例勋贵国戚们均向玉虚宫进献芍药,真可谓争奇斗妍。外人只晓牡丹之精彩,岂知芍药才真有看头呢。”

宝宝问道:“舅舅你上贡了哪种给父皇?”

蔡述笑而不答。帘外“咳咳”两声,谭香转过脖子,认得是小梅子——御前副总管。

小梅子先对宝宝叩拜,恭敬唤声“蔡阁老“,再轻声对谭香传旨:”姐,万岁让你去玉虚宫。”

蔡述泰然揽过两个孩子。谭香不及交代,赶紧跟小梅子出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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谭香听小梅子一路清嗓,好生难受:“呦,你喉咙含着口痰不是?有病得治!喏,要不要给你弄点我姐妹药堂里熬制的薄荷糖(2)呢?”

“我哪敢劳动姐姐。”小梅子半笑半皱眉说:“北边开战了几天,万岁天天召见时刻有旨意,献花的上折子的都没断过——我没一天能睡个囫囵觉的。”

“那你不能随派个干儿子来喊我?”

小梅子又“咳咳”道:“你的事就是老弟我事。东宫乃重地,蔡阁老又在,万一小的们没分寸冲撞了呢。”

谭香谨记苏韧私下“不能得罪小梅子”的建议,却不想和这人多费口舌,大步流星往前走。

到了玉虚宫,两三宫人正掌灯。谭香独站在台阶上,忽想起苏韧依然在外,不免有几分焦躁。

灯影交叠殿宇,宫台上团团片片,犹如泼墨牡丹。而殿周牡丹丛的残枝枯叶,空在风里佝偻。

谭香抱肩。正遇宫娥们搀扶着一位肥硕的贵妇下阶来。她行礼道:“公主娘娘万安。”

大公主手握着一只符篆袋,端详她道:“是谭香啊。战事已起,人心浮动。你守着东宫是难为了。”

谭香自与大公主为邻,常听她笑语。此刻人家换种口气,她有点不自在,只好说:“公主,我别的没有,诚心是有的。凭这份心,会一直伺候东宫。”

大公主鼻音笑道:“嗯,不改初心才见真经,愿这小女子能遇难呈祥。本宫去了,你好做吧!”

谭香目送大公主离开,才被小梅子带入了内殿。

她一路走,惊讶于内殿到处摆放芍药盆花,俨然是富贵升平的世界。

花盆俱镶珠嵌宝,兼有花朵色香浮动,另她目不暇接。

纱幕掩蔽的道龛旁,有“山“字形的黄杨木花架。几排芍药神品,俱挂名牌。

谭香粗略看,认出有陈家的“砚池漾波”,冯家的“玉楼春”,倪氏进的“凤丹”。还有一盆芍药,羊脂玉的盆,花色颇素洁 ,名叫“雪盖黄沙”,偏有着东宫那盆“大富贵”一摸一样的金牌子。

谭香翻牌,果然有“蔡”字镌刻于背后。

花架高处独有只瓦盆,花骨朵硕大绮丽,根处手写纸牌。

“紫雁飞霜”谭香读出来:“沈……?”她认出来沈凝清秀的字迹。

“看够与否?”皇帝声音蓦然传来,把谭香吓得差点打翻花盆。

她立即下跪。皇帝身形轮廓,半隐纱幕之中,宛在青霄,更无人情味。

皇帝随意问:“这么多花儿,你看明白了吗?”

谭香苦着脸:“回万岁:宫里太暗了,妾身字认不全,虽全看了——要明白是不可能的。”

皇帝哂笑道:“呵呵,可叹民间玲珑郎,天教分付木头女。你和你那口子——堪称奇配。世间以牡丹比花王,这芍药便是花相。朕自修仙以来,权贵们就兴起了进献芍药之风,今年尤盛。到此时为止,只剩几品路远的名花尚未送到了。你可知古人云:芍药将离,乃辞别之花。朕每赏花之余,常猜想这些送花之人,在朕升仙之前——哪些人会先离世而去。”

谭香心内一寒,脱口而出:“幸好我家只养御赐牡丹,永远不会献这花给万岁。”

“如此甚好。”皇帝顿了顿:“皇太子病情可有好转?”

“太子没大病。只是小孩伤了点元气。他常常念叨父皇,望能与万岁相见。”谭香趁机说。

皇帝默然良久,叹道:“两龙真气在身,相见妨害。况且如你所说,小儿无大病。朕见他或去东宫,反会谣言四起,还是省却这层麻烦吧。”

谭香寻思:这有何麻烦?父子相见天经地义,管人怎么议论?

她正搜肠刮肚,皇帝又说:“宝宝象他生母——身体禀赋本不好。如今他还小,一旦多出悱恻心思,身子一定会更坏。你看着他,如有异动之人异常之风,即刻要禀告朕。若你有包庇,将以谋逆罪论处。同瓦剌开战用兵之际,四方贵戚臣子均在观望东宫。太子年幼,理应一心只读圣贤书,不得妄议军事时政!此一节你可要仔细了。”

谭香听皇帝措辞严厉,不敢再辩,忙磕头说:“臣妾谨遵皇命。”

皇帝又吩咐道:“你且平身近前。朕有东西赐予宝宝,正好你带了去……”

谭香靠近道龛,皇帝隔帘递给她一块木牌。她偷瞥皇帝,皇帝目光如电。

谭香赶紧低头,那木牌乃是块浮雕,巴掌大小,精雕着河流楼宇,配有行书诗词。

牌下端有孔,以金线银缕穿过,打出个美观繁复的络子来。

“是万岁您雕的?实是好手艺。还有此种金银结,我先前都没见过呢。嗯……这个叫欢雀 楼?”

皇帝道:“读‘鹳’(guan)——鹳雀楼(3)。此楼已不存于世,当年朕看古籍才琢磨出来。鹳雀楼临黄河,正是中原兵家必争之地。北方战火屡起,它建在湍急河道之上,如此惹人注目的危楼,何能久存?朕昔日雕它,正为警世。但观此楼,便可知炎凉晦明,生息荣枯,本变化无常。人审时度势顺应潮流,才是大道。除却朕手中这块,玉盒中现有八十六块牌子。上有各地名胜,朕叫它‘山河牌’,络子均是朕在潜邸时孝贞皇后亲手所结,是以珍贵无以复加。宝宝不幸,无缘伺候他母后身边尽孝。皇朝以孝治天下。不孝者,何能继承大统?既东宫要养病念书,此物相伴,便等于是他在聆听父皇母后的教诲了。”

谭香将木牌纳入碧玉盒子:“谢万岁大恩,妾身一定让宝宝珍惜。”

“先不忙谢恩,朕还有个消息赏你。你丈夫明日回京,午时你去方泽坛等候,夫妻便可相见。”

谭香喜出望外,抱着盒子再次跪谢。

皇帝手撑着龙座站起来,哑声道:“跪安吧。”

他氅衣一飘,有老宦官上前扶持。瞬间便隐身于渐黑的宫室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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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谭香起个绝早,先送苏密去东宫,再回家梳妆打扮了半天。直到连她自己都对镜羞赧了,才笑把大红唇脂擦去,仅留一点微红,又换掉了原来熏得喷香的锦绣衣服,穿了件家常襦裙。

她想:苏韧不是一人回来,别人家也有老婆,自己去接他,还张扬不得。

因此她叫三叔赶来一辆驴车,她和顺子坐上,直往安定门外去了。

驴车走了不久,就听外面人声杂沓,大群人横冲直撞,三叔几乎制不住毛驴。

车子原地转悠好几圈。谭香头晕,探头出车:“叔哇,这咋的了?”

三叔指指人群,只见男的女的老的少的,都背着口袋推着车,车上有油有粮,还有不少佐料,甚至有人挑着一串猪头。

三叔拉住个老者问:“老兄,抢那许多油作甚?”

那老者说:“打起来啥都会缺。人人都抢,我怎不抢?万一那些番邦畜生崽往我朝油里下毒,俺们几代人都遭殃啦……”

这时,楼上有后生大叫:“‘顺风耳’即时速报:西市郭记——还有羊肉!”

老者眼发亮,随着大呼小叫一群人都往西边去了。

路边不少商铺忙着下铺板。还有家店铺门口大排长龙,张贴有告示:

“列位客官,战时非常,本处限购,敬请包涵。”

谭香心慌问三叔:“城里是没油没粮了?咱家怎么办?”

三叔自信说:“太太莫慌。哪怕全城饿死大半,咱家都不缺粮。老爷已是大臣,何况还有蔡阁老。”

谭香跺脚:“三叔你说得什么话?京城如饿死大半?那咱不饿肚子——也全没好日子过了吧。”

三叔忙说:“是小的口不择言,到不了那步。”他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让驴车走到城门。

城门口又有北方逃来的难民聚集,拖家带口,有衣不蔽体草席裹尸者,景况凄凉。

谭香心里不落忍,把荷包中碎银,并三叔父女身上零钱全施舍了。

午时已过,谭香到了方泽坛门口,才喝上水。

三叔带了些糕点,谭香和顺子分着吃了,再令三叔带着女儿,赶驴等在门外。

方泽坛四周,为青竹围绕。风敲篁叶,幽邃肃穆。

谭香路过后土祠,看门上带锁,先帝排位皆在。光芒闪动,冥冥中似有神灵。

她不得入内,只得下拜,念念有词,祈愿战事早日结束,苏韧总能回到身边。

谭香再往前走,有座亭子。亭中坐着名红衣少女,花梳(4)满髻,豆蔻年华。

她小手里握把燕尾青的丝绳,哼着曲调,飞快打着络(5)结,见有人来,嫣然含笑问:

“姐姐也是来等人的吗?”

谭香点头说:“是啊,等我夫君和弟弟。妹子打的是什么结?”

她眼盯着少女手里。说来也巧,谭香这些天来倒琢磨过自学这个,颇觉灰心,昨夜瞻仰孝贞皇后所打的各种金银结,更是自惭形秽。帝京官场男人配饰,常需要打各种络子。而谭香本算不得心灵手巧,打来打去,只会两三种最简单的式样。苏韧自然是毫不在意的,但谭香又恐委屈了他。若让仆妇在苏韧衣服上代劳,谭香又舍不得。

少女笑道:“这容易,是‘盘长结’。我来教你。”

她分给谭香几根,示意她跟自己来。可是没几下,谭香又出错了。

谭香自己都笑了,问那少女道:“妹子你叫啥?”

“我叫林朱槿,是来等我哥的。听闻他在鸡鸣驿中受了一点伤。我嫂子担心,才让我来看。”

谭香寻思:这一家挺神通广大。自己还靠皇帝给的消息,他们是从何得知呢?

“姐姐的芳名是……”

谭香尚未开口,却见一马率先进了林苑。马背上的猎装少年,正是谭飞。

“小飞!”谭香招手。

谭飞翻身下马,乐道:“阿姐。”

他注意到林朱槿,往后退了一步,神态变得严肃。

林朱槿倒不拘束道:“原来姐姐是他的姐姐,竟是苏家谭夫人?都说你在宫中呼风唤雨,没想到你这样面善……”

谭香笑呵呵:“我不是道士法师,哪能呼风唤雨?”

说话间,苏韧牵马,带着大队人也来了。

苏韧见到谭香,不禁喜出望外,忍不住笑容。

他把马交给雷风,疾步走向谭香,眼波活泛,溺得谭香话都说不出来了。

夫妇情不自禁,双手相挽。众目睽睽下,谭香闹了个面红耳赤。苏韧实是脸皮厚的,将她的手握得更牢。

林朱槿瞪大眼睛,才找到她要找的人:“哥哥!”

谭香方认出她哥是骑着白马的——“林将军”林镇。此人意外装束得简约,难怪其妹都先没瞧见。

林镇讶然:“你怎么来了?”他笑对谭香折腰,才拉小妹去边上嘀咕。

林朱槿的眼光,留连在苏韧夫妇身上,满面艳羡,都没怎么听哥哥说话。

众人识相,各找理由跟苏韧夫妇告辞。进城后,小飞非要先回衙门去见金五哥。

谭香本有一肚子话告诉苏韧,但临了只静静相看。

他俩到家,非但佣人们,连苏密豢养的小狗都躲得远远的。

屋内无人,苏韧从袖中取出一朵石榴绒花,簪在谭香乌发里。

他经历血战,心硬如铁。但面对老婆,起柔情万种,不可自抑。

谭香抬头一笑,苏韧心中起了簇火苗,耳语道:“这是我在宣府选的——沧州所制。夏日好应景,宜子宜孙。”

绒花逼真,石榴红火,衬得谭香桃颊如粉,唇色娇嫩,容色胜于往日。

苏韧俯身,用唇瓣在她唇齿间,深浅厮磨。

待二人分开,苏韧才问起苏密何在?

谭香说:“上学呢。他做梦都叫你,长进不少,你看桌上书法。”

苏韧自己练过柳体。他查看苏密的一叠法帖临摹,惊喜孩子的字被人圈出多个,实令人满意。

他发现桌底下新制的苏密鞋子,用巴掌量过,快意道:“儿子又长高了。咱爹就高,苏密以后一定是比我高了。”

谭香眯眼笑:“男人家光长得高有何用?只怕他别的都比不得你。你饿吧?我下水面与你吃。”

苏韧解下腰带,松开领子袖口,瘫坐在椅子上,旁观谭香素手调和水面(5)。

谭香把淘干面捞出来,拌入香油和麻酱,还杂入预备好的瓜丝萝卜丁。

忙了好一会儿,她才道:“都是我亲手做的。阿墨尝尝?”

回答她的,只有轻微鼾声。满室阳光里,苏韧睡着了。

谭香怜惜男人累,蹑手蹑脚靠近,一错不错,端详苏韧入睡时的脸庞。

苏韧不是一个随时随地可以睡着的人。平日里若她醒了,他不久也会醒来。

他出仕以后,故显老成。此刻看,他薄唇边生出胡渣,舒眉垂目,到底还年青。

战鼓已远,风云正聚。帝京的人身在其中,不得脱身。

谭香拿个蒲团坐地,贴靠着苏韧双腿。等到阳光散去,苏韧才醒:“阿香?我竟睡过去了。面呢?”

谭香起身,点他鼻尖:“都涨发了,我叫他们送鸡子汤来。”

苏韧喝完汤,谭香议论一路上所见乱象。苏韧冷笑,不料三叔匆匆送进来一封信札。

苏韧读了道:“卓然想见我可脱不开身。我即刻去找他。”

谭香忙不迭帮他更衣净面,她给苏韧束腰带,本想使个新花样,但仓促之间,只打了个同心结。

苏韧还要近身,她推开他:“你快去吧。”

苏韧出去,屋里空荡。谭香抱起脏衣裳,目光落到沈家特制的信纸。

穿堂风翻动洒金笺。纸上隐花凸显,是杨柳垂垂,芍药绽放。

谭香看到:沈凝的走笔短书,字体要比往日大些,其中有三字墨色尤浓:

“万柳堂”。

无雨的天空,划过一道旱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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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韧去万柳堂,江奇江鲁俩兄弟早骑马侯在车旁。可车绕行到都御史衙门,却另有一人上车。

原来他是苏韧的老同僚方川。这方川戡乱有功,苏韧去宣府前即将他调回,奏以兵部给事中差使。

然而吏部任命却迟迟压着不下来,方川倒乐得逍遥,在京里行走这些日子,早把各处又摸熟了。

苏韧问了不少话,大致对朝中情况有了丘壑,他顺便关心起方川的日常用度。

方川道:“卑职有幸和大人一起吃过榨菜。现只有更好,无有不足。卑职先告退。若为打探,卑职还是藏在大人身后好。若为给事中,应在大人前挡风。万柳堂的芍药——以后再来欣赏不迟。”

苏韧闲闲笑道:“难道卓然在万柳堂,只为赏芍药?此处不是收归皇家了么。”

“废后族灭之后,万柳堂虽经修缮专藏文献古籍,但参观过的贵人寥寥无几。日前,沈状元应对称旨,万岁大悦,因此赏赐此地给他家作别业。谕旨还拨骁骑右卫三百人,帮着整理打扫庭院屋子。鸡鸣驿被袭之后,沈状元在内起了一期‘履霜社’,为开战造势。据卑职所知,万岁隔日会召沈去玉虚宫独对,因此沈凝万众瞩目,有多人进出万柳堂拜会请托于他。除清流外还有不少中流官员,甚至连户部裴尚书也去了一趟。明着说是为沈的大舅子侍郎陆楠所邀,但我看蔡派有些人——是蠢蠢欲动了。”

苏韧沉吟片刻,已到万柳堂外。墙内墙外,柳林成荫,一派青绿秀爽。

苏韧甫一进门,沈府管家已在迎候。彤云密布,风欲静不止,送来脉脉暗香。

苏韧与管家寒暄,入目是一路上千本芍药,浩瀚如云。

苏韧无心看花,只留心庭院中有上百仆役打扮男子,忙着锄草浇花,撤苇帘,固竹篱。

管家道:“刮了好几天风沙,到今恰逢府里女眷芳辰,因国有战事,大爷不欲铺张。因此老太太奶奶姑娘们搬来万柳堂,正为赏花‘避寿’。”

苏韧赞叹道:“你们爷行事简约,故能成天下之务!连我都不知呢,赶明与内子补上贺礼。”

他心忧道:光万柳堂,已太张扬了。这些男侍个个身形矫健。沈家虽阔,断不应有如此排场。

万柳堂与别处不同,只上清漆。建筑俱是木本色,屋顶覆盖白琉璃瓦。

正堂门口,有树根上刻诗:“万柳堂前数亩池,平铺云锦盖涟漪”,两扇朱门却未开启。

沈凝从西侧走出,抓住苏韧手腕道:“嘉墨,你可算回来了!”

苏韧察觉沈凝手凉,面容益发清瘦,欣然道:“卓然,可见面了!还好我‘不辱使命’。有客人?”

二人走入西边一处水榭,上有匾额“冷沙洲”。两位客人见了苏韧,俱起立拱手。苏韧都是识得的。

一位是翰林院座首杨映,另一位是沈凝大舅哥陆楠。

苏韧入座,另三人问起他烽火一路来的见闻。苏韧故意将鸡鸣驿前后故事略去,言简意赅说了些。

陆楠丧气:“欸,愚兄适才说起:开战后户部开支吃紧,大家从我做起一切从简。你进食了么?”

家童送上六宝香米及碗筷。桌上简单,仅陈四菜一汤:

鹿唇,茄鲞(xiang),石发菜,虾炙,燕翅羹。

苏韧借着吃,听那几人发牢骚。杨映道:“开战后铺天盖地的乱象——顺天府不能制,以至于京师秩序动摇。顺天府幕后,乃是宰相尸位素餐。首辅本以门庭上位,既无对战方略,也不能勤政自省,光是我等忧国忧民有何益处?既苏韧回来,作为都御史,理应上本弹劾顺天府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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