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明明什么都知道,却还在一个劲地岔开话题逃避,商月心中痛怒愈盛,他折俯下来,捉住她纤白的腕骨,要迫她清醒,捞她逃离这一场荒谬的沉沦:“是他杀的你!我那日追去,全都看到了!”
“阿横,你既已猜出我的来处,便该信我,我才是会与你站在同一边的人,他不是,若你这一次再发作,被他发现,他依然会杀了你的!”
璃音看着他,不笑了。
“阿横,你跟我走吧。”
他忽倾身拥住她,带着汹涌的、失而复得般的哀求:“上一次是我没保护好你,让他伤害到你,是我的错。这次我都准备好了,你不要再回昆仑,我也不再做这月宫的少主,你跟我走,我带你离所有这些都远远的。我会在你身边,仔细看顾你,不会让你伤害任何人,也不会再让任何人伤到你,我们一起找个地方隐居,从此做两个清闲自在的散仙,好不好?”
平静地听他说完,璃音轻轻叹了一声,问:“所以,换个地方把我永远地关起来,这就是你想出来的,解决未来一切的办法?”
她慢慢把他推开:“而且,那时候,杀了我的,也不是他。”
能明显感觉到商月激动起来,知道他想说什么,璃音笑了笑,赶在他开口之前,截住他说:“我知是你亲眼所见,只是有时眼见也未必为实,我自己心里知道的,我的死,不是因为他。这件事,你以后都不要再提了。”
这话说出来,看商月一脸欲言又止的神情,璃音就知道,他一定觉得她是被爱情迷了心窍,才非要自欺欺人地否认吧。
可其实,是他不懂,在摇光神君的破军尚未斩下之前,她就早已是个神魂枯萎的死人了。
一个死人,谈何再被谁杀死呢。
至于她是什么时候死的,大概就是那年中秋,她孤身一人坐在浮霁殿前长长的玉阶之上,静静看着月宫里那一场热闹的焰火燃尽之时吧。
商月护她,藏她在月牢三百年,拼死也要保她一命,她于是神魂寂冷,万念皆灰,在看不见天光的月牢里做了三百年的行尸走肉。
神君无情,送了她一场干脆利落的死亡,她却阴差阳错,因此而重获了一场新生。
思及此,璃音忽然意识到什么,抬眸惊声:“我那日坠井,你也跟着跳下来了?”
她当时坠入轮回井时,并非全无意识,还有一缕将断未断的神识撑着。
她在梵音渺渺的宣判声中一路下坠,直至落地,才真正陷入了沉眠。
而那宣判念的是:“来路无追,去路尽绝,不入幽冥,永断轮回。”
“嗯。”商月点了头,而后半垂下尚且湿润的眼,“是我没有保护好你,我……”
说不感动是假的,为了她,他竟连轮回井也能毫不犹豫地跟着往下跳。
但看他一副又要把她受伤的责任往自己身上揽的样子,璃音连忙随口岔开话题,打断了他:“那轮回井也真有意思,自己号称能‘断尽轮回,鬼神弗论’,如今看来,不就是它把我们两个都送了回来吗。”
那井是真有点玄虚,又是在井口用雾气凝着大字,又是在井中设下一道道威严警告的天音,处处都外露着“危险,勿进”的信号,结果一跳下来,根本名不符实。
莫不是年久日深,功效都变质了么。
商月沉吟了下,道:“这井的来历其实也古怪,六百年前,突然就在月牢深处现了形,这之后,每一个坠井之人,都就此消弭了踪迹,他们不曾出现在幽冥,也再不曾回去过。”
“虽无法就此断言它所谓能‘断尽轮回’的真假,但看进去的人,确实无一人能回,大家渐渐也就默认了它雾迹所言,把它当作一口能断截轮回的凶井了。”
这么说来,这井的真正面目,其实竟没人知道,只因它自己在井口用白雾凝了“轮回尽断,鬼神弗论”八个大字,掉进去的神仙又确实再没个出来的,于是便在众仙心中坐实了那八个字,自此流传作轮回井了。
而且,听说那井是六百年前突然出现的,璃音脑中有什么模糊的念头闪过,但要细想,却又抓它不住。
她摇摇头,思索着说:“说不定它原本就是这个作用呢,只是故意给自己弄了个吓人的幌子,免得想回去的人太多,大家都来跳井。至于之前坠了井的那些人,他们回到了过去,与过去的自己相融,永远留在了过去,所以在‘现在’的人看来,他们便是消失了,且再也没有回来。”
说到这,她忽一滞,抬起头来,望向商月的眸中渐渐蓄起了水光:“你……”
原来即便疤痕不在了,可那个未经苦痛、事事天真的月宫少主,她终究还是没能留住。
而他只是温眼看着她,笑了笑,说:“我没事。”
这怎么能算是没事呢,她咽下喉头那些酸苦的愧惭,从躺椅上直起身,认认真真看他的眼睛,说:“其实你嘴上说要我跟你走,但凭你的性子,又怎么可能真放着昆仑那么多条命不管,最后也只是把我关起来,又准备一个人去扛那些事吧。”
看他一脸被说中的样子,璃音一抿唇,终于说出了前世一直想说,却始终没能对他说出口的话:“所以我不会跟你走,也不想被迫躲在什么地方,我想留下来,我们一起留下来,再多再难的事,我们一起面对,这样难道不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