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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第16章 破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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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柳慕清的字迹。

只有他写得一手颇具柳氏风范的拙朴楷隶,字字珠玉,旁征博引,是一份当之无愧的一甲答卷。

他是在月旦试归家后,才出的事,是以这一份题卷还未来得及销毁处理。

崔妤很轻地叹了声。

学宫不涉政局,作为夫子,焉能不为之惋惜?

沈荔始终神容沉静,只平静地收起那份作废的题卷,压在了镇纸之下。

“雪衣,你近日要小心些。”

崔妤将声音压得极低,很是忧郁担心的样子,“我观丹阳郡王时常窥伺你的动静,必是盯上你了!”

回到私宅别院,已是日暮天黑之时。

雨丝深深浅浅,被檐下灯火烘得毛茸茸,像是轻软的金线。

阶前的水洼、庭中的花木被金线一染,也漾起了细碎的金光,和着雨打芭蕉的密响,别有一番自然雅趣。

“萧元照潜伏太学不久,便查到了芸台书肆。”

沈筠正坐厅中,玉色的指间绕着一段蚕丝琴弦,正在为妹妹调试琴音,“此人城府颇深,明着结交太学生,实则是为暗访套话,不仅于书肆中查出煖脂墨,还顺着书肆查到了其背后主家——秣陵柳氏身上,坐实了柳氏扰乱国运的谋逆之罪。”

“煖脂墨?”

沈荔自诩精通纸墨,却从未听过这个名号。

“是前朝的东西,当世讳莫如深,你没听过也实属正常。”

沈筠绞紧琴弦,温润的指节随意拨了两下,发出叮咚的正音,方颔首满意道,“调好了。”

说话间,他抬掌覆于颤动的银丝琴弦上,止住其余音,方示意桑枳将夹纻画匣呈上来。

匣中是一卷泛黄的绢画,抖开平铺于案上,只见一位云鬓柳眉的宫裳美人跃然眼前,袅娜纤腰,气质高贵,栩栩如生仿若下一刻便会自画中款款走出。

旁边还有一行小字:【元康九年四月廿一,张玄度作于北宫园】

“元康九年……竟是四十年前,丹青圣手张公遗留之作。”

沈荔的目光落在画中女子那双含情脉脉的美眸上,手抵下颌端详良久,问道,“这女子是谁?看眉眼,似有些眼熟……”

“又在说笑。阿荔连学生尚且认不全,怎会认识一个已故去近四十年的人?”

沈筠仿若敷粉的玉白面容上,浮现出一丝浅淡的促狭笑意,见妹妹投来不满的目光,复又敛容正色道,“此为前朝章德太子妃谢氏,容色倾城,曾以煖脂点隐霞妆,深得章德太子怜爱,遂令丹青圣手张玄度入宫画像,盼以笔墨留下爱妻之红妆绝色。”

“隐霞妆?”

沈荔极少描妆,画眉敷粉的本领甚至比不上自家阿兄,细细瞧了许久也没瞧见画上女子有何奇特的妆容,遂问,“我见此画素净,煖脂隐霞在何处?”

沈筠叹了声,示意沈荔将画拿起,自己则执烛台靠近,隔着三寸远,慢慢打圈烘烤绢纸上的美人面。

神妙的一幕出现了——

只见绢纸受热,谢氏脸上竟逐渐浮现出一层浅淡的桃色,继而眉心花钿灼灼,红妆晕染美人面,九分颜色化作十分绝艳,整幅画瞬间活色生香了起来。

“这是……”

“这便是以西域煖脂画就的隐霞妆。”

沈筠放下烛台,平声道,“煖脂无色,然一旦受潮、受热,便会浮现出艳丽的朱红。章德太子妃便是利用了这一特性描绘红妆,春日起舞,体热汗出,额间花钿随之靡靡盛开,雪腮渐绯,的确是人间绝色。宫人们争先效仿,隐霞妆一度风靡宫闱。”

可惜没两年祸临己身,章德太子被妖后所杀,美人化作枯骨,煖脂也随之埋于泉下,为后世所禁。

受潮,受热,便可显出鲜血般的红色……

“无怪乎‘神谕’要降临在雨过天晴,日头渐热的清溪河畔。”

沈荔抬眸望向厅外潮湿的雨丝,大概明白上巳节那块写有血字的“神石”是怎么回事了。

“消失数十年的煖脂为何会重现兰京,尚不得知。”

沈筠说着,拢起案几上的美人图看了一眼,便随意丢入了一旁去潮的炭盆中。

热浪扭曲,画中美人眉间的红妆越发妖冶明艳,而后灼出黑褐色的瘢痕,灼痕无限扩散,最后在腾烧的烈焰中化作了黑蝶散尽。

“呀,这幅画不是很名贵吗?家主怎的烧了!”

正在倚着廊柱打瞌睡的桑枳不知发生了什么,揉了揉眼睛,面上难掩心疼。

“前朝宫闱的东西,再名贵也留不得。”

何况,这幅画于世人来说是无价之宝,于沈家来说,不过是一个已故老头画的,已故女子的肖像而已。

“再过十日便是春蒐围猎,”

沈筠眼底映着炭盆的火光,火光逐渐寂灭,最后化作一汪静水深流,“秣陵柳家,只是个开始。”

夜风裹挟着雨丝扑入门厅,满室烛影颤颤。

桑枳与一众侍从手忙脚乱地放下帘子挡风,沈荔只抬起素白的手,轻轻拢了拢面前的烛盏。

自那日在学宫不欢而散后,她与萧燃便不复见面。

然春蒐围猎,女眷随行,却是无论如何也避不开了。

四月二十,谷雨,宜出行狩猎。

寅时,天还未亮,沈荔便被唤醒梳洗,在傅母朱氏的细心安排下,任由侍女为她梳了高髻、描了严妆,鲜妍的大袖绮衣配上符合礼制的香囊环佩,叮咚作响地上了郡王府的驷马云母安车。

清艳容光照得车厢都亮了几分,侍女们叽叽喳喳,盛赞自家女郎若霞云聚月,神妃临凡。

萧燃也在看她。

他今日穿了一身殷红若血的燕射武袍,外罩玄色铠甲,微蜷的长发以金冠束在头顶,反手持枪驭马整队。晨曦下红衣翻飞,战甲与枪尖折射出凛冽的寒光,是与平日截然不同的威风赫赫,神武不凡。

信马由缰路过红妆靡丽的沈荔车旁,他不自觉打量了两眼。

在她有所感应般转过潋滟明眸来前,复又调开视线,漠然吹了声鹰哨,一言不发地打马驰去。

“郡王的心情似乎不太好呢。”

随行的武婢商灵裹着红绫披巾坐于轼前,啃着糕点如此说道。

马背上的武思回耳聪嘴快,回首接上话茬:“前日郡王生辰,本来是要入宫设家宴庆贺的,后不知为何又突然取消了……最后殿下一个人在军营过的,能开心的起来么?”

“咳咳。”

文青驭马向前,突兀地清了清嗓子。

武思回察觉失言,懊恼地捂住嘴不说话了。

但沈荔还是听见了,听得清清楚楚。

“殿下的生辰,不应是五月初么?”

当初庚帖上写得清清楚楚,凡与文字相关,她不可能记错。

文青的目光几番躲闪,最后避无可避,只得驭马靠近些,压低声音如实回道:“禀王妃,郡王出生时正值群雄逐鹿,老王爷追随先帝征战,恐祸及妻子,是以隐瞒了老王妃临盆的消息。直至那场大战初定,仇家身死,先主才将殿下母子接回身边公之于众,故而在明面上,殿下的生辰比实际晚上二十日,真实八字只有王府亲信和几位宫中的长辈知晓。”

闻言,沈荔微微一怔。

所以那日在学宫争执前,萧燃要告知她的,其实是此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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