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鱼笙是被梅星韵猛烈地敲门声吵醒的。
“老大老大!快起来!再不起来太阳都晒屁股了!”
她行走江湖一向警惕,所以经常天亮前入眠,梅小公子对着洛鱼笙的房门使出了降龙十八掌。不知道房门作何感想,反正粟玉公子现在是异常的火大,她扔下枕头拔出长剑。
“乖孙,你最好是真的有事,不然我就要教育你了!”
她咬牙推开了门,却被眼前的景象惊得一愣。
只见以穿得像大公鸡一样的梅星韵为首的队伍从门前快要排到了院外。
“这是?”洛鱼笙瞧着个个鼻青脸肿的模样,嘴角抽了抽,暗道不好,这要是让我赔医药费,我可没有。
梅星韵一见她肯出来,眼神瞬间亮了,侧身让出身后的长龙,神气道:“你终于醒了老大,快!你们几个还愣着干什么,还不赶快拜见老大!”
他一边说着,一边指着身后低头哈腰的众人。
见梅小公子都发话了,狗腿们也不再犹豫,率先上前的是个眼眶乌黑头顶紫包的男人,他朝着洛鱼笙一笑,门牙还缺了一颗。
“嘿嘿,老大好。”他没看到洛鱼笙震惊的神色,谄媚地和她握了握手,然后顶着梅星韵满意的目光离开。
紧接着是第二个已经被打成猪头的脸,他说话大舌头,洛鱼笙只能勉强听懂几个字。
“现,现过老衲。”
头顶佛光的洛鱼笙秉持着粟玉公子的威名,还是伸出手和他握了握。
梅星韵却不满地戳了戳他的香肠嘴:“你哪个院的?是我们院的吗?看着脑子不太灵光啊,我们院有你这么蠢的吗?”
他接连三次发问,让那人一时间不知道如何回答,欲哭无泪道:“公,公纸,我系二狗纸啊……”
“哎呀我不管,你抓紧回你们院去,别侮辱我们院的脑子!”
洛鱼笙见状不忍直视,这梅小公子还说别人脑子不灵光,她长这么大,梅星韵是第一个让她感觉生无可恋的人,看梅小公子一眼就要夭寿。
“小弟认大哥”大会除了中途这么一点小插曲,整体还是很圆满的。
梅星韵看着底下一众小弟,甚是欣慰:“那接下来我们就请老大简单讲两句!”
鼓掌叫好声不绝于耳,洛鱼笙瞥了一眼身旁的梅星韵,见他眉眼间都是期待,将责备的话又咽了下去,硬着头皮抬起手,瞬间鸦雀无声:“那我就简单地讲两句……”
“好!”又是一阵叽里呱啦。
洛鱼笙擦了擦汗,有些想笑但又笑不出来,轻声道:“我呢……我没当过这么多人的老大,所以还是希望大家多多包容。”
“我们一定多包容!”
还不等她继续往下说,人群里又是激动地叫好。
洛鱼笙感觉自己像原始社会的头狼,嗷呜一声就会有其他狼跟着嚎叫。
难不成梅星韵天天过得就是这种日子?
她眼神情不自禁又往梅星韵那瞟,少年笑得眉眼两弯,似乎对自己主持的这场大会格外满意。
“行了,你们都各干各的去吧,散了散了!”
梅星韵轰走了众人,又邀功似的凑到洛鱼笙眼前,眨眨眼:“怎么样老大?我做的好不好?够不够气派!”
不仅是气派,都能气死。
洛鱼笙内心多有抗拒,但望着梅星韵的眼睛,话锋一转:“做的不错,但下次别做了。”
“为什么?”
“你忘了我们的目的了?”
她这话倒是提醒了梅星韵,少年猛地一拍大腿:“有了!那我们事不宜迟赶紧上街吧!”
早起的街巷只有零星几个摊位,各大酒楼也都闭门等待黄昏,街道上来往的行人稀少,除却岸边有船夫卸货偶尔传来几声争吵,城中显得格外荒凉。
梅星韵望着没什么人的街道,疑惑道:“奇怪,这大白天怎么人这么少?”
洛鱼笙狐疑地瞥了他一眼,自己前不久才到姑苏都知道大早上只有早市比较热闹,他梅小公子生活这么多年却浑然不知,当真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
她在心里默默给他贴了个“大小姐”的字样。
“你就跟着我走吧,必要的时候掏钱。”
洛鱼笙带着他再次来到早市,她找寻了一圈,目光最终定格在了上次粥铺的老妪身上。但奇怪的是,对面摊位还在,但是丢了闺女的老汉却不见了。
她上前敲了敲桌案,疑惑问道:“婆婆,那老汉怎么不见了?”
老妪闻言,目光哀婉地看向了空荡荡的摊位,神色悲凉:“他不知道从谁那听说能找到他闺女,跟着那人就去了,已经很多天都没回来了。”
洛鱼笙皱眉,双手扶在桌案上,语调也不禁上扬:“这等虚无缥缈的事他也信了?那这么久都没回来,他家人怎么办?”
“他哪还有什么家人……”老妪紧皱着眉头,神情哀恸:“他就这一个闺女,一个人把她拉扯大,丢了就是没命。”
她越说越激动,神色也逐渐愤怒,咬牙切齿道:“天杀的太守公子!当街就敢强抢民女!”
梅星韵闻言瞪大双眼,下意识就要撸起袖子和她争论。
洛鱼笙垂眸握住了他的手腕,随即看向老妪,淡淡道:“婆婆,您可是亲眼所见那姑娘被抢去的?”
“这……”老妪瞬间没了气焰,声音也放轻:“这倒是没有。”
梅星韵冷哼一声,依旧面色不善地瞧着她。
老妪咬了咬唇,似是心有不甘:“可是,那小公子为非作歹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都在说……”
洛鱼笙抬起手打断了她,眼中波澜不惊,继续问道:“那您可听闻谁说过亲眼所见梅小公子抢人了?”
“没有……”
少女心底了然,谣言止于智者,但当局者迷。局外人往往乐得看戏,所以隔岸观火,于是愈演愈烈,最后无法收场。
梅星韵悄悄握住了洛鱼笙的手,担忧道:“老大,你没事吧?从刚才你的状态就不对,我们……是不是线索断了?”
洛鱼笙脚步一顿,笃定地摇了摇头:“现在城中流言四起,已经到了无可挽回的地步,那散播谣言的人一定会露出马脚。”
“我们只需要,守株待兔。”
她向前走了两步,却发现梅星韵并没有跟上来。
少年低着头,无精打采地站在原地。
“怎么了?”粟玉公子敏锐地察觉出他的失落。
梅星韵拽着衣角,声音微不可查:“虽然知道这一切并不是我做的,但看他们那么生气地骂我,进而指桑骂槐地骂我爹,其实还是有一点……”
他没再继续说下去,但洛鱼笙还是接上了下一句:“伤心?”
梅星韵点了点头。
两旁的商贩逐渐多了,耳边叫卖声喧嚣,洛鱼笙默了一会,转头看到一个卖糖葫芦的老翁,上去挑了草把子上最红的一串。
“老大……”梅星韵望着面前的糖葫芦,眼底闪烁。
洛鱼笙已经完全把自己代入了头狼的角色,此刻看着梅星韵,就像看平时张牙舞爪的小狼独自抹眼泪。
“吃。”她简短地发出命令。
梅星韵愕然了一瞬,随即埋头咬下一颗山楂,他听到洛鱼笙继续说道:“把伤心吃掉,我们一定会还你清白。”
酸涩在舌尖爆开,梅星韵泄愤地想要把这酸楚嚼碎,费力咽下后他涨的满脸通红,却也尝到了一丝浅淡的甜。
他看着洛鱼笙的侧脸,这甜便开始蔓延。
“老大伤心的时候也会吃甜的吗?”他破天荒地开口。
洛鱼笙的目光从远处转投到梅星韵身上,唇边荡漾出笑意,摇了摇头:“我都会坚定自己的选择,所以什么结果都能接受。”
梅星韵闻言皱紧了眉:“可能接受和伤心事两码事,有很多事情即使说服自己接受,但还是无法克制地会伤心。”
他又咬下一颗山楂,糖色润出唇红齿白,洛鱼笙瞥了一眼就移开了视线,她听着少年的话又想起那年的雪夜,浸透皮肉,是四肢百骸的寒凉。
母亲临终的遗憾,父亲愤恨的目光,女使婆子们戏谑的笑……怎么能不伤心?
但雪太大,风太急,把她一腔悲痛都化成了难凉的热血,愤世嫉俗地在封建传统上烧了一把火。
这火太烈,把她自己都烧干了。
洛鱼笙轻抚剑身,指尖微凉,她不动声色地转移了话题:“你对你父亲倒是很在意啊。”
梅星韵不疑有他,糖葫芦吃的只剩一根木棍,被他在指尖打转:“是啊,我还是很爱我爹的。”
他直白地话语反倒让洛鱼笙一愣,半晌没想到应该说什么,只能摆弄着剑穗:“能这么明说的很难得。”
“也没有啦。”梅星韵挠了挠头,终于恢复点精气神,露出两颗小虎牙:“其实我知道我爹也挺爱我的,只是方式让人难以接受而已。”
洛鱼笙有些惊讶地抬眸,她忽然感受到梅星韵身上那股浑然天成的灵韵,从少年明亮的眼里映出,落进粟玉公子的心上。
梅文州肯定没仔细看过自己的儿子。
洛鱼笙敢肯定,如果他肯心平气和地和梅星韵谈一谈,他就知道自己儿子是个什么样的人,就知道有些事梅星韵一辈子也做不来。
“吃完了?”洛鱼笙的视线回到梅星韵的手上,那件站起身:“吃完就走吧,既然城中没线索,我们回去再看看。”
月上中梢,窗外透出皎洁,洛鱼笙紧皱眉头。
白日里的谈话让她梦中又遇见了那个男人,没有争吵,没有咒骂,只是两个人平静地坐在一起,无声地博弈。
洛天的脸从清晰到模糊,最后不知为何骤然变得狰狞,死死掐住洛鱼笙的脖子,喊着:“你一辈子都得听我的!”
窒息感传来,洛鱼笙抓住身侧的剑,她是被窗外窸窣的响动吵醒的,她下意识睁开眼,抱着剑躺在榻上,门外立了一大一小两道身影,看装束应该是府上的公子和丫鬟。
“这就是六弟带回府的人?”男人浑厚的嗓音透过窗纸。
“是的四公子,洛天大侠就住这。”
另一道女声莫名地有些熟悉,洛鱼笙皱了皱眉。
“你先下去吧,继续盯着梅星韵。”说完,他又向门前走了两步,身影被愈发拉长。
洛鱼笙屏住呼吸,她终于想起梅星韵房里地小霜就是这个声音。
大半夜这梅四公子不睡觉跑到她门前做什么。
姑苏之行事关瘦马门,任何的蛛丝马迹都会引起洛鱼笙的怀疑,从梅星韵被污蔑到现在,她越发觉得这一家子人的不对劲。
梅星韵知道自己被监视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