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梦又真。

谢江雪不敢眨眼地看着阵法周围的仙门弟子。

那些俱是修真界年轻一辈的天骄，里面有他的同门和好友，有他的对手，有他认识不认识的同辈，最后这些人都死在了他的剑下。

直到双眼流出生理性的泪水，他才闭了闭眼重新看向阵法中央。

那里有个垂着脑袋半跪的半大少年，黑褐色的衣服上凝结着一片又一片的血渍，肩膀处灵剑造成的伤口还在源源不断流着血。

天魔子慕琉声，其实最开始就是这样一个单薄瘦削的才十二岁的少年。

如此渺小，如此脆弱。

天魔子生就魔种，体内蕴藏着澎湃浩瀚的魔神之力，一旦任其成长掌握所有的力量，那对整个修真界正道都是致命的打击。

百万年都不会出现一次的天魔子，就这样恰好让谢江雪撞上了。

慕琉声是谢江雪从人间带回道宗的，在这之前他正磨着师尊想让对方收其为徒，做他的小师弟。

谁料一场普通的秘境历练，慕琉声体内魔力突然迸发，天魔子的身份迅速传遍整个修真界，各大门派纷纷派人前来除魔。

而和天魔子同行的他们自当义不容辞，众人迅速出手，追捕察觉不对后逃跑了的慕琉声。

大家知晓谢江雪对慕琉声情谊非凡，竟默契地合力用术法控住了他，以免他心软影响围剿魔种之事。

可谢江雪同辈第一人的名声并不是吹出来的，很快便摆脱束缚追了上来。

再然后呢？

谢江雪有些恍惚地想。

再然后他只身闯入弑魔大阵，于众目睽睽之下抱住慕琉声将魔种引到自己身上。结果发现高估了自己的能力，他根本无法控制魔种，反而被其控制瞬间入魔，屠了在场的一十八人，和之后赶来的仙门弟子三千六百众……

这场噩梦在前世折磨了他整整一辈子。

可事实上，此时他和慕琉声的相遇不过三个月而已。

慕琉声的模样早已在记忆中模糊不清了，谢江雪后来很少去想这个引起一切的少年。

那么重来一次呢？

重来一次，他真的还要做出一样的选择吗？

谢江雪看着阵中的慕琉声，对方已经跪倒在地上，看起来快要撑不住了。

他忽然闭上双眼，抬手捏决，将灵力引入体内灵根，然后生生将自己的灵根扯碎。

巨大的痛苦瞬间让他脸色煞白。

一息过后，前一刻还是三千道宗年轻辈第一天才的谢江雪，已经失去灵根成为了一个普通人，浑身上下只剩一点特意存储在灵核中的灵力。

那是他留下来运行转移术法的。

没有灵根，没有多余的灵力，即便入魔他也只是个废物，不比慕琉声好多少，在场的仙门弟子随便哪个都能杀得了他。

前世结局是慕琉声和这些仙门弟子都被入魔的他杀了个干净，从此他的人生翻天覆地。

他以为他对这个让人生转折的选择有过后悔，可重来一世，他才发现他骨子里的还是曾经的道，从未变过。

慕琉声生就天魔种，也许终有一日会为祸人间，也许不会，只他一日未行错事，便一日不该被莫须有的罪状定下生死。

前世他不同意，这辈子他依然不同意。

不过这一次，就让他一人承担所有的后果吧。

下面这些原本该大放光彩的天之骄子，会开启他们真正的精彩人生。

谢江雪抬脚从山坡上跳下，用的是俗世功法。

“谢江雪！”

“谢师兄，你做什么？”有人看到熟悉的身影满目惊恐，“师兄，弑魔大阵开启之后不能进去！”

谢江雪没有理会周围众人的呼喊，一往无前地飞跃进入弑魔阵。

为首控制阵法的一人见状立刻收回灵力，随即因反噬吐出血来。只是他此时顾及不上这些，直接朝着周围大喊：“看不到谢江雪吗？撤阵！听到没有？撤阵！”

三千道宗的几人纷纷收回灵力。

“云师兄，可是……”其余人对视一眼，表情有些犹豫。

另一名为首的锦衣男子皱眉看着阵中的谢江雪，然后直接横剑转身对向众人，“撤阵。”

他高高在上不容置疑的态度让人不免有些反感。

“蘭公子，你怎的也这般不顾大局？”

“啧。”为首的另一人烦躁地收回手，“算了，听云天雾和蘭野的。”

剩下的人便再没有多的话了。

弑魔阵失去灵力支撑，瞬间溃散。

和前世一样，在谢江雪闯入弑魔阵时，他的同门和好友顾及他的性命及时撤回了阵法，这才让他能毫发无伤顺利进入大阵。

而此时阵法中央的人早就失去了行动能力，已经瘫软在地上动弹不得了。

谢江雪踏着地面向他走去。

慕琉声抬起被血渍糊住的面孔，气腔中发出的声音小得可怜。

“谢江雪……”

他叫着朝他走来这人的名字。

“谢江雪！”云天雾的声音从身后传来，“那就是个小魔崽子，他之前纯粹是装可怜骗你，你赶紧给我滚回来！”

云天雾对谢江雪和慕琉声之间的纠葛再清楚不过，他还以为是对方心软了来阻止他们，颇有些恨铁不成钢。

谢江雪停下脚步回头，看着周围一圈熟悉无比的面孔，忽然笑了起来。

潋滟生波的眸中仿若闪烁着璀璨的星光。

“云朔，杀我的时候不要犹豫。”

“还有，对不起。”

云天雾听到这莫名奇妙的一句话，满脑子都是疑惑不解，“谢江雪你……”

谢江雪蹲下来环抱住慕琉声的肩膀，烂熟于胸的心法缓缓流淌。

对方体内的魔气开始疯了一样往他身上涌来，灵魂被撕裂的痛楚让他说不出话。

在熟悉的眩晕感袭上来时，谢江雪低下头，“慕琉声，这次你可要活下去啊。”

“谢江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