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兄长快快起身,何故如此疏远?”赵稷连忙唤他起来,话虽如此,他却没有半点起身相扶的意思。
赵稷虽然唤他为兄长,实则两人之间并无血缘关系,他只是学着发妻谢氏的叫法。
直到赵稷再三催促,谢雪明才起身,“陛下是君,卑职是臣,天地君亲师,不可乱了伦理纲常。”
他这番话说的不可不谓谨慎,赵稷面色微松,他向来清楚自家舅子的手段和城府,若是他真的对自己这位新帝忠心耿耿,那他何愁坐不稳这龙椅。
“来人,给兄长赐座。”赵稷大手一挥,紧接着便有朱衣宦官忙不迭地上前,端来四足锦杌。
谢雪明朝那宦官颔首致谢,并未坐下,依然笔直地站着,似乎打算长话短说:“陛下为万民之主,百世之师也,上为下效,君行臣甚,若是今日陛下纳了前朝妃嫔为妃,焉知底下人会如何效行。”
赵稷脸色微沉,不以为意:“这天下已在朕彀中,朕不过想要区区一个美人,何来这诸多顾忌。”
围屏后,李瀛听着一君一臣唇枪舌战,终于明白这谢公为何会夤夜前来觐见,原来是来劝陛下不要纳她为妃。
不纳就不纳吧,她也不稀罕给人当妃子。只是,如果非得让她在当妃子和丧命之间选一个……她还是选择当妃子。
之前在永巷缺少烛火,日落后什么也看不清只能入睡,导致李瀛一入夜便想睡觉,她捂着嘴无声地打了个哈欠,困意渐生,不自觉地靠在屏风上。
正当君臣二人吵得正激烈时,只听“哐啷”一声巨响,暗处的百宝围猎图围屏蓦然倒了下来,露出藏在后面一袭黄罗故青裙的女子。
这下李瀛彻底清醒了,什么睡意也没了,她站在原地,层叠如繁云的裙摆被屏风倒下掀起的风微微拂起,像一池清潭里随风荡漾开的清透碧色。
谢雪明只看了她一眼,好似被什么刺到一般,迅速移开目光,长睫低覆,垂首拱手道:“还请陛下三思。”
赵稷不语,冲着李瀛勾了勾手指,李瀛走上前去,倚坐在龙椅一侧,恰好靠着赵稷的肩膀,盘成大髻的发丝压得有些凌乱,清澈透亮的乌眸专注地凝睇着危坐在龙椅上的帝王,专注到仿佛此间天地只有他们二人。
赵稷漫不经心地伸手摸了摸她脸颊,好似在抚摸一只可人乖顺的狸奴,向来杀伐果断的帝王用从未有过的温柔语气安慰被惊吓的妃子,“不怕不怕,有朕在,谁敢伤你。”
他望向谢雪明,开口时已然换了一个称呼,不怒自威,“谢卿,此事切莫再提,免得吓到朕的狐狸。”
狐狸?
是在说她么?
李瀛一时想不到自己怎么和狐狸扯上了关系,也懒得细究,乖觉地任年轻的帝王抚去她脸上化开的霜花。
谢雪明静静地看着这一切,脑海中浮现的却是当初那位少年藩王跪在谢家列祖列宗面前,信誓旦旦地说若得谢花明为妻,此生绝不负她的画面。
再看眼前君妃相嬉,他几乎压不住从喉咙里溢出来的冷笑。
多说无益,他弓身朝帝王作揖,“……微臣告退。”
赵稷没有阻拦,眼看那位背影孤高的臣子踏出大殿,不知怎的,竟也有些不虞,强硬得不容置喙:“你回去劝劝花明,让她大度些。”
然而,谢雪明许是走远了,没有任何回应。
李瀛从他们的交谈中琢磨出了什么,原来新帝已有发妻,那位发妻和这位谢公似乎还是亲人。
不过,这与她何干,她只想平平安安活到出宫那一日。
被谢雪明这么一搅合,赵稷兴致缺缺,收回手,随口问起李瀛:“先帝,是如何对你的?”
李瀛垂下头,一副恐惧得不敢提起的模样,赵稷似乎明白了什么,眼中怜惜之意更甚,没再细问下去。
“有朕在,以后没人敢欺负你。”
李瀛闻言抬眸,眸中水光潋滟,在幢幢摇曳的烛光下,我见犹怜。
赵稷眸色渐深,向她伸手,就要扯下她腰间紧扣的系带。
李瀛忽道:“那位谢娘子,是个怎样的人?”她话里都是好奇,听不出半点刻意。
赵稷的手一顿,犹如被泼了一盆冷水,大为扫兴,不悦地收回手,“来人,送李妃回去。”
妃位,原来这位新帝早就给她拟好了位份,那她只要不惹新帝厌弃,短时间内都不会有性命之虞。
李瀛在心里斟酌一番,表面上神色惊惶,似乎是不明白为何赵稷态度转变得如此之快,只得以袖掩面,不情不愿地跟着朱衣宦官离去。
走到拐角处,朱衣宦官停了下来,似乎看穿了她的心思,有意要提点:“李妃娘娘,陛下的宠爱,才是您的立身之本。”
李瀛连连道谢,对他的好心提醒感激不已,一转身,脸上的表情慢慢褪去,恢复了以往的无波无澜。
两年前,她顶替宫斗失败的嫡姐进了永巷,入宫以来,不曾也没有机会参与这宫闱内的明争暗斗,现在也懒得掺和。
单凭初见时帝王眼中一闪而过的惊艳,只要她不作死,一时半会也死不了。
李瀛被宫人引到了新宫殿承露阁,此处地方不大,陈设虽有些老旧,胜在离养心殿距离较近。
她打量了几眼,并不打算改动。她这几日实在有些担惊受怕,一沾上新换的床榻便睡着了。
正睡得迷迷糊糊,一盆冷水措不及防地泼湿鸾帐,寒气浸透被衾,连带着乌黑的鬓发都被泼到了水,湿漉漉地黏在李瀛两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