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野,热浪,蓝天。兀鹫盘旋。
一条公路,一只空酒瓶。我们仨。
“准备好了吗?”我问。
他们缓慢点头。我开始转动酒瓶。
汇合后,士道、我、糸师冴,我们因为意见不合,车子总在荒郊野外打转,开不进想象中目的地。甚至前方的路突然断头,差点从挪威的森林一头栽进本哈都的咸水河里。
可以在梦中瞬移到任何地方,任何意想不到的地方。所以需要借助外力。我转动酒瓶,瓶口指到谁,谁就来决定我们去哪里。
结果很快出来。
“Lucky~”士道吹口哨,拿酒瓶玩一个杂耍。
“让我猜,拉斯维加斯?”我抬头看被高高抛起的酒瓶。
“你把我想得太没情调了,亲爱的。”他面露遗憾,招呼我和糸师冴上马。
暂且不论他怪亲昵地称呼我,这片异国的南方红色郊野哪来的马?
放眼望去,就是几棵橄榄树、棕榈树。当地人住在褐色的黏土房子里,他们养毛驴和骆驼。
没错,我又一次忘记这是在梦里。士道从一口枯井里打捞出一头花色小马驹,我不该大惊小怪的。
马驹四足踏地,欢快地打起响鼻。它跳得高高的,身体变得修长健硕,长成一匹大马了。再抖擞身体,皮毛上的花色像泥巴被甩出去。泥巴分成枣红和纯黑的两种。一下子,一匹马变三匹。最开始的马驹变得通体雪白,新马自然是枣红和纯黑色的。
我不会骑马,但这是在梦里呀。白马是温驯有力的好坐骑,我很快熟悉在颠簸中驰骋。就像牛仔,像沙漠枭雄,我们穿过棕榈树的河岸,古旧的城门。夕阳西下,黄金的沙子熔化,闪光。马蹄声在无限灿烂的苍茫中响起,天地间史诗般壮丽。
“这可比你那什么维特06带劲。”
“是雪佛兰科尔维特,科尔维特Z06。”
“好吧,Z06科尔维特。你呢,感觉如何?”士道扭头问糸师冴。他耳朵还是没变回来。可他似乎无所谓,任由长长的兔耳在面颊两边不停甩动。
兔子才不会骑马。我摇摇头,当作无事发生。
“如果这是修学旅行的拓展课题,我只能说太硬核了。”糸师冴话里有调侃。他凝神静静思索,然后大地震颤,裂开,浑黄的地下水喷涌而出。又不一会儿,泥水变成宝石蓝的海水。干燥的荒漠变成海岸。
我们穿过摆满遮阳伞的金色沙滩,士道还顺手拿走一箱黑啤酒,拆开包装,一人一罐。
“我们又回西班牙了吗,安达卢西亚?”我仰头喝一大口,用手背抹去酒沫。
糸师冴对士道的干杯邀请视而不见,对我点头说:“你也可以改变沿途风景,在达到他预期的目的地之前。”他瞄一眼士道,“就算你临时起意,要把终点改了,这家伙也不会说什么。”
“她不是这种人。”士道恭维我,冲我眨眼,“你不会不相信我的品味吧?”
“不是不信,但要视结果而定。”
我望向黄昏璀璨的天空。从心里想象它的颜色,改变时间地点。海水凝结,月亮从海的深处升起。群星将我们的身影映在冰面,和天上莹绿的极光共影。
“我们到北极啦?”士道问。
“不,是波兰。”我说,“我看过一个摄影师在北极光下的骑行 。那里的路看不到尽头,有最原始,最粗犷的风景。我一直很想试试这种感觉。”
“回到现实,你以后有机会亲自体验的。我保证。”士道抬起手来,手指虚握,好像在风中捕捉什么。然后我看见他拽住夜幕的一角,整个银河从他指缝中流走。
我们就这样回到白昼,冰层也在融化,下面却不是温暖的海水。
大地,布满苍苔和新绿草皮的大地。陌生而美丽的地方。成百成千的苹果树开花,从无人的山林直到田野。
我们穿过一场粉白的盛大节日,鼻息间是水晶般的香气。
马蹄淌过溪水,跳过长出鲜艳蘑菇的树桩。落地的一刻,我在一颠簸,一眨眼后看见人烟。像时间一般古老,又像春天一样年轻的小镇。
无人在意骑高头大马的我们,每个人忙着聊天,忙着吆喝,忙着大笑。每一扇窗前都有鲜花,所有房屋掩映于花海中。
“俱乐部的荷兰同事送我很多个装在纸箱里的圆头大蒜。但都不是蒜,是郁金香的球茎。我差点就拿来煎肉了。”
士道踢一下马肚子,马轻迈开步子。他在马背上悠闲摇晃,不时用手拂过花瓣。我们周围开满了郁金香。天鹅从蓝天投影的湖水中游过。
“这是春天开的花。”糸师冴说。
“提前过春天咯。”士道耸肩膀,笑得惬意,浪漫,神采飞扬。“视结果而定。你给我打几分?”他看向我。
望向亭亭玉立,不知绵延十几公里的花海,震撼和惊喜无法形容。想给出满分的回答,又想知道比满分更高的是什么,它存不存在。
无意间,我看见一对双胞胎抱着各自玩具穿过花丛。
“我可以要一只帕丁顿熊吗?”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但就是突然想要一个大大的,软乎乎的,两手合拢都抱不过来的毛绒玩具。
士道看看我,满脸好笑,又说不出的无奈,“走吧,去英国。”
对,它是风靡英国的卡通形象。但我相信在梦里,我会找到一只可以抱在怀里的,属于我自己的帕丁顿。
郁金香花海真的绵延十几公里,隔着一片蓝海,望见闻名的多佛白崖。荷兰当然不和英国这么做邻居,只是梦,一个连思考也显得多余的好梦。所以我们骑马横渡英吉利海峡,经过白崖。小红别墅一幢幢闪过,每家院子里都种有蔷薇花,到伦敦居民区了。
下马,改乘地下铁。一张城市通票可以用一株苜蓿交换,我额外用鸟羽毛买一盒香草冰激凌。羽毛是路上捡的,黑色条纹,像松鸦头冠上的毛。
“吃吗?”三个人坐一旁,士道分享手里的爆米花,“用一个冷笑话买的。”
我拿一颗放嘴里,分他一勺冰激凌。“松鸦羽毛买的。”我说。士道点点头,“真划得来。”
再看糸师冴,他手里是一份《泰晤士报》。但除了报纸名字,其他文字一律模糊不清。他再游览一会儿,折起报纸。“有个新情报。”他说,“等我确认过后再和你们说。”
“你是火星人吗,这种字你也认得出来。”士道满嘴爆米花,说话含糊不清。
但我不觉得糸师冴在故意卖弄,说不定他很快就会一脸平淡地爆出猛料。我做好心理准备。
上个世纪50年代,一位英国作家在伦敦帕丁顿车站附近的一家店内看到一只玩具熊。货架上仅剩这最后一只。见它孤零零的样子很可怜,作家买下它送给妻子当作礼物。
我不想沿着商业街挨家寻找,就在站台的角落看到了落单的玩具熊。太好了,我得到一只大大的,毛乎乎的,两手合拢都抱不过来的帕丁顿!
把脸埋进毛茸茸的熊肚子,满足地蹭了好久,我吸收足够多能量,容光焕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