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总是站在书架的影子里。”爱德华的声音低低响起,“就像电影里背景里会突然动一下的那种角色。”
她合上书,翻了个白眼,“你不回家?”
“我说过,我体验人类生活。”他站定在她面前,眼神带着一点似有若无的笑意。
他举起手里的那本《现代报刊编校实用教程》,像个刚从书堆里顺出战利品的骗子。他看向她手里的那本书,“你总是看这种没封面的老书。”
“你总是看不属于你年代的书。”
他们就这么你一句我一句,站在历史书架的夹缝间,好像全世界的喧闹都关在厚厚的图书馆门外。
邦妮没再躲。
她合上那本厚重的历史随笔,反手把书塞回书架,一边开口:“你来这儿,不会是也要应征校报吧?”
“有这个打算。”爱德华站在她面前,神情一本正经地睁眼说瞎话,“我可以写评论,尤其擅长……人物特写。”
“你写出来大概会吓得主编辞职。”她双臂交叉抱在胸前,“你确定你不是来偷窥?”
“我可以选择坦白。”他低头看着她,眼里像藏了点夜色的灰,“我看到你进来了,所以进来看看。”
她抿了抿嘴,没接话,但耳朵尖似乎微微发红。
他们一起绕过书架,走向图书馆中央区的摄影社工作台。安吉拉正坐在一张靠窗的木桌前,摊开一沓照片和两张打字纸,正在挑选背景和构图。
“需要帮忙?”邦妮一边靠近一边问。
“正好。”安吉拉头也不抬,“我找的那篇书评还缺个小引子,主题是关于美国当代写作与讽刺文学之间的张力冲突。”
“你就不能给我点简单题?”邦妮撇嘴,拉了把椅子坐下,“上来就是哲学题。”
“你上次在图书馆翻的那本不是刚好?”安吉拉推过来一个便签本和一支笔。
邦妮接过来,认真在上面写了几行。她一边写,一边感受到爱德华站在身后的沉默注视,就像一只倒吊在洞穴里的蝙蝠。
她停下笔,头也不回地说:“你靠这么近干嘛?”
“我在学习。”他理直气壮。
“胡扯。”她回得更快,“你要是再往我笔记上喘气,我就拿这支笔插/你。”
他举起双手,做了个“投降”的手势,往后一退半步,神情依旧笑而不语。
安吉拉这边看得暗笑不已,但她也知道自己在他们之间不能掺太多,于是识趣地继续挑图,不再插话。
十来分钟后,邦妮写完一小段简评,字迹规整、语气辛辣,一如她那种“明明不说话却总能一句扎人肺管子”的气质。
安吉拉拿过一看,眼睛一亮:“这段我直接用在开头。谢谢。”
“你欠我两包咖啡粉。”邦妮站起身,把笔扔回她桌上。
“成交。”安吉拉笑着比了个“OK”。
他们一起从图书馆出来时,天已经快擦黑了。
停车场那头,银色沃尔沃稳稳停在最边角的位置。
“我送你。”爱德华说。
邦妮顿住,想说“不用”,可看了眼天色,外头气温已经掉到接近结霜,她指尖都快冻麻了。
“好吧。”她点头,语气倒也不客气,“不过我要选电台频道。”
“成交。”
沃尔沃里温度适中,音响系统老式却功能正常。
爱德华一启动车,邦妮就把频道切到了一档午夜前卫音乐节目,结果电台那头正放一首不知名独立乐队的实验噪音,吱呀吱呀像厨房里的破搅拌机在跟风箱鬼哭狼嚎。
“你喜欢听这种音乐?”他瞥了她一眼。
“比听你讲元素周期表顺耳。”她靠在副驾,拉了安全带,“至少这音乐有情绪。”
爱德华没说话,唇角却扬起了一点看不清的弧度。
车子在林荫道上穿行时,她望向窗外。
他们继续聊了一路,邦妮很快发现,爱德华虽然看起来总是惜字如金,但只要话题被打开,他的反应比她想象中要热络得多。
尤其当她吐槽某些老师的PPT做得像九十年代网页动画时,他居然补了一句:“我还记得真正的九十年代网页动画。”
她转头看他一眼:“你是真的活太久了。”
“你是在嫉妒我不写作业也能拿满分。”他淡淡说。
车子稳稳地停在她家门前那条熟悉的车道旁。
邦妮下车时拉了拉外套,转身看他。
“明天还坐我旁边?”
“如果你允许。”他声音温和,像晚风。
她没再多说什么,只是拉了拉兜帽。
“晚安。”
“晚安,邦妮。”
她转身进屋,关门一刻,听到沃尔沃平稳发动的声音像是悄无声息地滑入夜色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