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书言比乔燃早到。
午后的咖啡馆不算拥挤,靠窗的位置采光很好。阳光在窗玻璃上挂出一层温热的光晕,落在她斜披的驼色大衣上,为她原本就冷静的气质添了几分克制的锋利。
乔燃到的时候,她已经点好了两杯黑咖。
“你瘦了。”陆书言开口。
“医院暖气太足,没胃口。”乔燃笑了笑,把围巾摘下,露出脖子上一圈被风吹得发红的痕。
“你几乎整天待在那个人身边?”陆书言直奔主题。
乔燃没急着回答,先低头搅拌咖啡,轻声说:“排班安排的。”
“照护工作是三天一次,不包括深夜陪护。”
乔燃没说话。
“你已经连续五天住院留守。”陆书言继续,语气没带任何指责,“上次我问你晚上睡哪儿,你说‘就在医院,值夜’。”
“燃燃,你在骗我,也在骗你自己。”
乔燃的指尖轻轻颤了下。
她抬头,目光坦然,却不再笑。
“你调查我?”
“我关心你。”
乔燃吸了一口气,想反驳,却不知道该从哪里开始。
陆书言没逼她。
她只是将咖啡轻轻推向她,语气转缓:“你是不是……太投入了?”
乔燃没点头,也没摇头。
只是低声说了一句:“他需要我。”
陆书言看着她,慢慢说:“很多人都需要照顾。”
乔燃反问:“你觉得我是在替谁补偿?”
“你弟弟。”
乔燃沉默。
外面一阵风吹过,吹动窗帘轻轻晃了下,发出沙沙的摩擦声。
乔燃的指节微微泛白。
她其实很早就知道,自己的问题从来不是“喜欢照顾人”,而是没能好好完成的那次照顾。
她弟弟从五岁开始生病,肺部感染反复,每个月都要住院。她几乎一整个童年都在医院病房里跑来跑去,帮弟弟擦身、翻身、清理呕吐、量体温、写药单。
她爸爸只会责骂,妈妈永远沉默。照顾这个病孩子的任务,就像是悄无声息地压在她肩头的枷锁——她不记得是谁给她的,但她从没挣扎过。
她甚至以为,这就是她唯一的价值。
弟弟死那年十岁。也是冬天,下雪的那一夜,妈妈跪在病床边失声痛哭,爸爸破天荒没说一句话。
乔燃坐在医院走廊尽头的长椅上,手里还拎着买来的体温贴和消毒棉球,眼前一片空白。
她没来得及把弟弟照顾好。
从那以后,她一直在补偿——拼命想找一个可以“照顾”的人,一个愿意把最不体面一面暴露在她面前、又不会突然死掉的人。
她以为褚行昭是。
她见到他的第一眼,就是那双沉静、毫无希望的眼睛——像极了弟弟发病最严重时躺在病床上盯着天花板的神情。
于是她留下了,一开始是任务,后来是习惯,再后来,是控制不住的依恋。
“你不爱他。”陆书言忽然开口。
“你只是在依赖‘被需要’的感觉。”
乔燃摇头:“不是依赖。”
“你知道他身体什么都不能动,他甚至——”
“他会笑。”乔燃打断她,“他偶尔也会闹脾气。他生病时像小孩,被照顾后又像个大人。你不懂,那不是只有‘被需要’。”
“那是什么?”
乔燃轻声:“是陪伴。”
“我小时候想都没想过,有人会坐在我身边整夜不动。”
“但我现在可以坐在他旁边一整夜,看他发烧,看他出汗,看他湿透了还咬着牙不喊我。”
“我也可以给他换尿布、擦屁股、把屎刮出来,扔进垃圾桶时不觉得自己恶心。”
“书言,如果这都不算情感,那你告诉我,什么才算?”
陆书言听完,没说话。